我问史高:“家中安好?”
“家中一切顺遂,小姑放心罢。病已如今已完全记下我等嘱咐,外人问起皆言不甚记得四岁前旧事。”
杨瓴于衣袖下握住我手,问史高道:“贤侄,不知外姑可有不舍病已回掖庭?”
“祖母年事已高,确是多有不舍。然祖母亦知病已乃大姑唯一骨血,如今得以录籍正名,应是喜事。”
“鲁地可有人到家中贺喜?”杨瓴又问道。
“此遗诏未大肆传开,除去些本家亲戚,并无外姓人上门道喜。”
叙话过后,杨瓴携我与两个侄子道别,我抱着询儿,轻抚着他头上总角,道:“病已,你随二位表叔到得长安,祖姨母再去瞧你。”询儿应下,用力回抱我。
泸楠一行离开后,我问杨瓴:“你怎的特特问起是否有外姓人上门报喜?”
杨瓴沉声道:“病已虽家破人亡,却仍是卫太子遗孙,乃先帝嫡支。当今天子虽曾于先帝驾崩前被立为太子,但仍未如卫太子元嫡身份尊贵。燕地距鲁地甚近,不知身为先帝庶子的燕王作何感想。”
“燕王刘旦?你探到他yù对病已下手?”
“病已如今无权无势,又无显赫外家,燕王若要行谋逆之事,首当其冲应是县官。病已于他而言,只是个借力打力的幌子罢了。”
“如今朝局稳健,燕王以何借口谋逆?”
“这皇后之位,许是关键……”杨瓴指头轻敲桌案,沉吟不语。
询儿随史高入京,史高将询儿jiāo至张贺手中后,询儿终是忍不住大哭一场,史高咬牙离去。
张贺将询儿养于掖庭,待史高与泸楠离去后数日,我方前去拜会。彼时张贺牵着询儿立于掖庭外尚冠里一棵梧桐树下,张贺甫一见我便眼圈通红道:“史姬……”我听到这一声已多年未有人唤过的称呼,忽觉世事纷杂,时过境迁,一晃竟已虚度这许久光yīn。
“张公,你身子可还好?”我哽咽道。
“史姬……杨夫人……仆得以苟全xing命,终是盼得抚育亡主遗孤,这残破之躯早已无足挂齿了。”
“今后,张公将作何打算?”
“曾孙原在鲁地家中已有启蒙,仆本应当为他延请名师。然曾孙初来,或有陌生,仆有一侄名唤彭祖,与曾孙年纪相仿,仆弟安世正为彭祖寻访名师,曾孙恰恰可随彭祖一道进学。”
我留下银钱予张贺,张贺固辞,我只道是我长姊留与她孙子之财,张贺终是收下。我对询儿道:“病已,你乖乖跟着张公,他是真心看护你的,你应视他如大人或长辈。”询儿乖顺点头道:“病已记下了。祖姨母,你可要多多来瞧病已。”
我心中一酸,道:“你现下养于掖庭,并非如从前在家中,祖姨父或可寻隙去看你,祖姨母却难了。待你住得惯些,各方关注不再系于你身,祖姨母方得时常见你。”询儿默然,幼小的身子用力搂住我,久久不语。
询儿遂跟随张贺在掖庭安顿下来,张安世为其子张彭祖与询儿寻得东海人澓中翁为师。张彭祖与询儿甚是投契,同席吃睡玩耍,一道进学。
我渐渐安下心来,每日于家中抚育念儿,杨瓴在家时便听他说些思儿的近况。霍兮姜仍是时而携上官云霓来寻念儿玩乐,我与兮姜逐渐熟稔,遂借机打听霍云。兮姜言霍云与其弟霍山乃霍光侄孙,兄弟俩自幼丧父,遂住于霍府,随兮姜异母弟霍禹一道长大。霍光生有六女,却只霍禹一子,因而对霍云霍山两个侄孙亦如对霍禹般十分宽纵。霍山尚知礼些,霍云却常随霍禹四处游dàng,甚是荒唐。兮姜每每说起她的姐妹弟侄们皆十分忧愁,霍光多年来忙于政务,内宅之事极少上心,兮姜的母亲东闾氏xingqíng温吞,若霍光只是地方小吏,东闾氏倒也能打理得当,可如今霍光早已位极人臣,东闾氏这霍家大妇便常常力不从心。加上多年劳神费力,东闾氏心力jiāo瘁,时常卧病。近年来东闾氏已极少过问家事,霍家后宅全凭东闾氏的陪嫁媵妾,亦是霍兮姜幼妹的生母显夫人打理。显夫人年轻貌美但不甚识礼,霍氏子女们皆被教养得骄奢放纵,唯兮姜自小跟在东闾氏身边方未沾染陋习。兮姜四妹寡居,五妹幼妹皆未婚配。幼妹霍成君如今三岁,显夫人一心想将霍成君配于天子,霍光不许。兮姜叹道:“虽我亦恐幼妹娇恣会重蹈先帝陈皇后老死长门的下场,但若是qiáng将我的云霓扶上后位,我更是不舍……”
我问兮姜道:“上官将军意yù如此?令尊同意么?”
“家父虽十分疼爱我与云霓,却难以事事防范……”
兮姜说得隐晦,我不好追问,只得在杨瓴休沐归家时问他。杨瓴亦是无奈:“目下选后之事,多由长公主议定了……近来上官家父子与长公主外夫丁少君过从甚密,丁少君还改名为丁外人。”
“霍家如今已是权倾朝野,上官氏为后,总比霍氏为后好些。陵儿他可有立后之意?”
“县官如今心思极深,长公主曾多方试探,县官却言长主寡居寂寞,可私幸外夫。长公主反而闹得无趣。”
我略略沉吟,把心一横对杨瓴道:“瓴君,你若得空见到陵儿,可透露出立上官氏为后的思量来。陵儿聪慧,应能想到此中关节。”
杨瓴有些讶异的目光定定注视我,我被他星眸里的不可置信看得心虚,遂讷讷道:“我虽与兮姜有jiāoqíng,但她与她母亲皆是怯弱温婉之人,丝毫左右不得霍家与上官家。既然上官云霓已躲不开沦为父祖争利的傀儡,还不如由陵儿暗中护她周全,也可因此免于霍氏一家独大……”
“阿凰,我竟忘了,你亦是读过百家之人……你这番考量,可还有为了思儿日后做打算?”
“……”
始元四年chūn,鄂邑长公主为天子纳周阳氏,周阳氏进御后,又纳上官安女上官氏为婕妤,月余进后位。
“这周阳氏,祖上可是姓赵?”我倚在杨瓴怀里,低低问道。
“正是。长公主此举,应是顾念县官外家。周阳氏长了县官三岁,此番只当是教习进御,长公主倒是有心。”
“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娶妻前皆有姬妾教引人事,这不出奇。”我抬头看向杨瓴,却见他略显难堪对我道:“阿凰,我……没有……”我失笑,抚着他眼下胎痕:“瓴君我并非说你……父母不在,你寄居侯府,哪有如此周到。”我顿一顿,问道:“陵儿对皇后如何?”
“县官怜皇后年幼,只让她于椒房殿安心住下。”
我想起一事,问杨瓴:“三个月后陵儿可要携后祭拜高庙,皇后正位中宫理事?”
“皇后年幼,如何晓得理事?应多是由椒房殿长御代为主事。”
“瓴君,思儿已有七岁了,你去跟思儿说,让她私下提点着皇后需自行收好皇后玺印,莫像天子印玺那般旁落。”霍光之前qiáng取天子印玺而不得,他虽明面上嘉赏了那尚符玺郎,不久后却将那玺郎之位换了自家心腹。杨瓴闻言应下,又对我道:“云陵已近完工,各户迁徙已毕,县官拟下月巡幸云陵,并许思儿归家半月。阿凰,你可要携女儿往云陵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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