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甦望向我忽而一怔,取出一方手帕递给我道:“你眼睛流血了,快擦擦。”我接过帕子往眼边一抹,果然见血。我想起在凡间时听过一句话,“凰之泣血,大凶。”
那日被穆瓴历数罪状之后,我深感与他过往之事已无力回天。我找来几株小松,种于殿前,看那幼苗身量未高却已初现苍劲,其挺拔之姿极类穆瓴。又因泣血而自觉命不久矣,我遂qiáng压伤痛,苦练南明离火。此前阿兄因机缘得一天外彗石,他便以南明离火锻造出惊夜枪,然此枪上沾染过多枪下亡魂之血,致戾气深重,我便思量着以救赎术与南明离火将阿兄造枪所剩彗石制一神器,力求化解惊夜枪之戾。然我苦练天火将近一年,终难脱出鬼火之瓶颈成事。
这日我记起穆瓴生辰将近,心下一恸,寻出昔年我初入学宫时阿兄赠我的茶具。我瞻望庭前青松黯然沉思,终是提起画笔于耳杯上描出了几株凌云劲松,又在茶壶上描了银龙出水,扑翼冲天的图案。我忽而想起从前与阿兄去凡间游玩时听过的一首说松的诗,其中一句是“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遂手下一动化出天火将此句烧至耳杯上。天火随我心念转动,只见十个字清劲有力,可叹我多年心喜穆瓴笔锋,如今已将一手小篆练得与他字迹有七八分相似。我如法将四只耳杯均烧上诗句,忽觉今日化出天火十分怪异,细瞧下察觉那火光已透出冰寒蓝晕,竟是南明离火了。
我将茶具jiāo与伯甦,请他替我转jiāo与穆瓴。伯甦问:“此物易碎,你不担心那小子将此寿礼如摔你出屋般丢坏了?”
我惨然一笑道:“若摔碎了,我便去拾回碎片重新补好。”
伯甦摇头:“你开窍得晚,却当真痴qíng……罢,我与你说个事,我算得疏影应于降生前历一凡劫,师尊亦已知晓,不日内将遣她投胎至凡间,托生至唐,一处官吏之家。”
我不解问:“疏影元神未齐,如何投胎?”
伯甦道:“正因元神未齐,她方要去往凡间历一劫数,籍此重得补齐元神的机缘。因她元神未齐,此次凡劫亦是不得齐全,定会波折重重,因而我禀过师尊,我亦随她而去,尽力护她,权当历练。”
我担心道:“疏影不可豁免此行么?我并不放心,她身世堪怜且父母早逝,还未得降生,就得投生凡间历劫……”
伯甦安慰道:“疏影乃盘古后人,定不会庸碌一生,若要她禁得起惊涛骇làng,种种劫数必不可少,你能替她挡住一时,亦不能保她一世无忧。云绛,你既自称阿姊,你便要放她历练一番。况且我也同去,你何需担心。”
我想起我下凡历练前将疏影托付给伯甦,他不假思索便应下,遂笑道:“伯甦,往日无论求你何事,我必得许你好处你方应承。为何一旦事涉疏影,你皆义不容辞且不计报酬?”
伯甦斜我一眼道:“此事不需你费心……我另有一事问你,你可有着羽衣舞于huáng梅树下?”
我一愣道:“我似曾于huáng梅树下舞过一两回……你怎知我着羽衣起舞之事?”
伯甦慢条斯理道:“彼时你醉酒,于荻花dàng中舞给那小子看,他看呆了,没注意到我已走近。及至你酒醉体力不支晕倒,他才发觉我在旁,立时像提防我会将你看去一块ròu般,火急火燎把你抱走。我看你时常与疏影聊天,便想着你应会舞给她看。”
伯甦谈及往事,我心头猝不及防一阵钝痛,忙借故与伯甦告辞,怏怏而去。
伯甦与疏影相继下凡,我便闭关潜心炼起法器来。我将南明离火生起,心无杂念炼化十五日后,再将彗石投入火中煅烧,并辅以救赎术,整日念诵。如此两月过去,彗石终被我炼化为一尺,我将此尺承予师尊,他老人家查验一番后对我道:“此尺可解百毒,正合你兄长的惊夜枪,为师为此尺起名无量罢。云绛,你果不堕一族圣女盛名,今日起你便是本学宫首位高阶弟子,列位于我座下。”我努力做出一副无限欣喜的模样谢过师尊,心里却一片荒凉,我竟连坐于穆瓴身畔亦不行了。
我回到跨院,见到疏影已从凡间归来,此刻正于金光中安养。我又去榆林寻伯甦,他正坐于小屋内喝茶。我向他道:“听说你竟去了两个多月,昨日方归,凡间潇洒一回了感觉如何?”
伯甦忽而转头问我:“云绛,你可曾教过疏影跳那羽衣舞?”
我奇道:“那日我不是与你说了,我只曾于梅树下舞过一两回么?我并未认真教过疏影此舞。你与疏影在凡间如何了?你可有护她周全?”
伯甦回过头去低声道:“我未曾寻到她,据说她历一月便已归来。你且回去照看她罢。”
伯甦qíng绪低落,不愿多言,我遂起身离去,不料却瞥见他手边一方鹅huáng绢帛,上书一“萍”字。我思来想去,学宫内平日相熟之人并无名中带有此字,我甩甩脑袋,缓步离去。
学宫新进数个学子,居然全是南地鸾族。新学子的拜师大礼亦是我升为高阶弟子后的首次全宫大聚,仍如前般于石楼中庭进行。我想着从前总有些好事的蛟族学子对我不怀好意,此次大典我要坐于师尊下首之位,新进学子又全为鸾族,那起兴风作làng之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因而我于新学子拜师礼前,先于寝舍内静修了两个时辰,方去到石楼中庭帮师尊打点些大礼事宜。
及至大礼发始,各方竟出奇地顺遂,一众蛟族学子皆守礼端坐,尤其那元聘,眼见一色鸾族新同门拜师,亦安之若素,毫无异色。直至礼毕,一众北地学子皆气度与前大异,除了时常有些朝我挤眉弄眼,其余竟无半分出格之举。
礼毕后,我按制持埙chuī奏了一曲迎新的曲子,拜师大礼遂礼成。诸学子循着各自坐席渐次离去,而我只枯坐原地,凝望首席末位处的穆瓴头也不回的背影。
伯甦走上前来,对我道:“别呆望了,人家都不曾留意你。”见我面容憔悴,伯甦又道:“几个鸾族弟子邀了新进同门,下晌时分于榆林小聚,你便也一道去罢!”
我万念俱灰道:“我近来疲累,此等应酬,还是暂且歇一歇。”
“你乃堂堂圣女,族内有青年才俊新入学宫,你为何推托?况且你新近升得高阶,亦是要事,即使做做样子亦要将范例做足,否则你兄妹在族内何以服众?”
伯甦这话在qíng在理,我只得道:“你既如此说,我亦不得不去了”,我双手jiāo叠握紧,低低道:“然而,我不饮酒。”
伯甦略有惊疑,问道:“你从前虽非嗜酒之辈,却也甚好此道。怎的今日改邪归正了?”
我勉力扯一扯嘴角,苦笑道:“我曾因贪杯误了事,铸成毕生大憾……”每每提及于凡间时我一时不慎饮下催qíng酒而致夫君横死,我心头便如凌迟剧痛。
伯甦“哎”了一声,对我道:“你别再如此笑了,简直比哭还瘆人……现下尚未到时辰,你且回寝舍歇上一歇,切莫以此尊容吓到同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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