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对她的提议未加评论,却问道,“这个骥昆又是谁?”
“还是那个跖库儿王子,是他的汉文名字。”三月回道,语气中的不平之气却已淡去。
“云歌,到底是怎么认识了这个人的?”刘贺的脸上倒添了不平之色。
“糙原上结识的。”云歌微微僵红了脸,又气鼓鼓地道,“他的母亲是细君公主与乌孙王的女儿,说起来与你还是远亲呢。”
刘贺颇感意外,不由摇头叹息道,“这西北的局面还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云歌不理会他的冷嘲,径直问道:“此时最快的方法应是走官道。你可有法子将我尽快送到张掖,找到那烽燧枯井还有暗河?”
刘贺没有答她,众人也皆不语。屋中的气氛忽然静得有些压抑。
好一会儿,三月小声道,“我们若走官道,肯定比公子他们走山地要快。这的确是最快的法子了。只是汉羌开战一来,官道屡次被羌骑骚扰,已经几度收紧关卡,现在非有特殊的令信或者通关文碟才能通过。”
云歌再度看向刘贺,见他仍是不语,便一步上前,bī问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助我?”
刘贺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你……”云歌顿足。她忽觉沮丧至极,眼泪也呼啦啦地落下来,而后便一声不响地转身推了门向院中疾走而去。
“姐姐,外边冷……”丙汐从塌上抓起件披风追了出去。
“大公子真的不愿相助云姑娘吗?”三月小声道,“这虽然不是上上策,却到底是个可进可退的办法。”
刘贺一言不发,只默默望着屋中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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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一个身影从屋中的塌上悄身而起,借着流泄而入的月光胡乱收拾起了个包裹,又将那一柄匕首从怀中摸出瞧了瞧,复又藏入怀中。榻上的另一个女子侧卧而眠似乎完全未被惊动。
云歌蹑手蹑脚地正要往外走,忽听院中传来泠泠弦声,古韵拙朴中袅绕着淡淡的哀婉。然而这曲子于云歌而言又有着另外的一层意味,她陡然停住脚,静静站在如墨的暗夜中,任那一曲《采薇》将往昔一波一波地隔空送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木木地推了门,看见刘贺正盘腿坐在那树腊梅下抚琴拨弄,听见门响,就慢慢停下拨弦的手。一个弦音在他手下转了调,像是一抹记忆带着烟云消散在了寒夜中。
云歌走过去,心中虽是伤感,口中却没好气地道:“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弹琴做什么?是要惊醒全宅的人,明日再把你私离属国的大罪呈到朝堂上去吗?”
刘贺也不看她,依旧俯首看着膝上琴道:“让他们报去好了。反正明日我们已在张掖了。”
云歌睁圆了眼睛,“你……你答应助我了?”
刘贺将琴移下膝头,抖了抖袖子站起身来,”后腚都被地上的寒气冻麻了,你连个谢也没有。”
云歌忙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刘贺伸手扶住她,“算了。被你拜谢只怕是要折我的寿。”他扫了一眼云歌肩上的包袱,又道,“早知道你有此打算,我也不用在这腊梅树下做冻鬼了。”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是怕饶了你在你身侧安睡的美人,只好在这里拨琴唤你,同时扮扮风流。”
“你还用扮?”云歌腹诽。
刘贺却已素整了神色,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边道:“车马我已备好,就在外边候着。三月已启动云糙堂中的歌信,让张掖分堂的人在那边接应我们。”
月色中,两抹寒影匆匆穿过院门向外走去,没有看到一个身披夹衣的单薄身影恋恋不舍地从堂屋中追出了几步,终于还是停在院中的那株梅树下。
云歌原道刘贺只是单为她备了车马,想不到六月也骑马扮作随从跟在车后。而在她踏入车厢后,刘贺也踩着木凳上了车,隔着车中的小几在她的对面跪坐下来。
看到云歌不解的表qíng,刘贺道:“我借用的是騪粟都尉下边的令牌,若只放你一人独往,过关盘问时定会露出马脚。”看云歌听得一脸云雾,刘贺又解释道,“朝中已采纳赵充国的建议,动手准备军屯了。这騪粟都尉便是掌管军屯的官职。”见她仍是愣愣,刘贺也懒得再解释,歪靠在车壁上,半合了双眼,自语道,“要走西北,这当是最方便的令牌了……嗯,幸亏我来时有预见……”他低声嘀咕了一会儿,没过多久竟睡着了。
云歌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她知道明日要长途奔波,此时养jīng蓄锐的确是明智之举。她便也歪靠在车壁上瞑目养神起来。
第九十一章 暗河
刘贺携云歌所走的官道其实西北的驿道,是随着汉武帝北击匈奴西拓四郡而修建的。wˇwˇw.②⑤⑧zw.com借着刘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騪粟都尉的令牌,又靠着刘贺对朝中人员官制的熟悉以及他从容应对的气魄,他们西行至张掖的这一路基本没有受到关卡守卫的太多质疑。只有两人问起既是来行屯田之务,为何会有女眷。刘贺从容答说这是辛武贤之兄辛临众家的小姨子,是从长安来探望家姐的。那两名侍卫见他言之凿凿又气宇不凡,竟然相信了。
车窗外山河连绵,夙夜更替。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在第二日的晚间到达了张掖东侧的响水镇。
茫茫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有白衣马骑跟在马车的两翼。车夫并不惊慌,按约定转身轻轻敲了敲车厢壁。刘贺撩开锦帘扫了一眼窗外,转头对云歌道:“云糙堂张掖分堂的人已经到了,看来已经找到了你说的那口枯井。你我不久就要分别。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必须与你讲明。”
云歌从未在刘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庄重的神色,不由怔了怔,微微点头。
刘贺展了展衣袖,双手jiāo叠胸前,跪起身子行礼道:“多谢你当年偷虎符救我出长安。”
云歌吓了一大跳,赶忙止住他,道:“用你的话说,这是要折我的寿啊。”她虽是笑说玩话,眼圈却已红了。云歌还想说几句追忆往昔的话,却瞥见刘贺的眼中落寞丛生,与他这几日的不羁之态截然两人。她便也寥寥住了口。
两人静静相对,往昔的笑语曼声仿若随着车中的薰香袅袅绕绕,不绝于耳。
刘贺轻轻叹了一声,又道:“我昨晚在院中弹《采薇》,其意如何?你心中自然明了。我们六个人,如今生死两茫,友断爱伤。我与小珏去年虽然从修旧好,却仍不免天各一方。但是你与小珏,你们不一样,你们若彼此还念着对方……”刘贺停住,看了一眼云歌,见她低垂着双眼默不作声,不由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你与那个羌族王子究竟是怎样的qíng形,我并不知晓……”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云歌快速地抬眼答道。然而她想起自己离开凌滩前骥昆与自己的对话,又有些心虚,脸上不禁薄起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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