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霍曜并不惊奇,眺望了一会儿,淡淡道,“这是於菟「1」舞,跳了驱邪的。”
“他们为何身上绘着虎状形纹?”阿竹不解。
“羌人各部落的灵物不尽相同。这个部落崇拜老虎。”
阿竹心下觉得有趣,依旧引颈眺望。一旁的霍曜已经收回了目光,意yù返回dòng中去。
“三少爷快看。”阿竹忽然叫道。
只见围观的羌人中忽然走出几个人,抬着一副木架子走向火堆,一边走一边发出低沉的吟声。木架子两个年轻的羌人女子,一红一白,一卧一坐。那卧着的红衣女子在木架上一动不动,而那坐着的白衣女子正紧张地四下张望。抬木架的羌人将两个女子送至火堆旁,又在她们的坐席上留了些饼子便四下散去。而那几个身上描有虎形纹的舞者,则重又开始绕着她们舞蹈。跳着跳着,一个舞者放低了杆子,坐着的白衣女子便拿起一个圆饼串在长杆上。那舞者収起长杆,跃回其他舞者当中。又一个舞者放低了杆子,白衣女子又放了一个圆饼在他的杆子上。
霍曜在一旁冷冷道,“他们应当去请大夫。”
“大夫?”阿竹不解。
“这些圆饼子象征灾病。”霍曜又瞟了一眼崖下,“她们中定有人染了恶疾。”
阿竹如有所悟,仔细再看崖下,忽然明白那红衣的少女定是体弱而卧,而白衣少女应是在为她祈福。只是这两个羌人女子衣着华丽,和周围一gān土布毡衣的羌人仿若天上地下。然而若说这两个女子羌人中的贵族,四周却连个侍女模样的人都没有。
“她们应是羌人部落间jiāo换的贵族人质。”霍曜仿佛看透了阿竹的疑惑,淡淡道。
阿竹恍然大悟——所谓解仇jiāo质就是解除仇恨jiāo换人质。每当羌人部落间需要结盟时,为了赢得彼此的信任,各个部落都选送自己族中的公主或王子到结过仇恨的部落以示友好。而送出的王子公主多为部落中受排挤或体弱者。这与汉朝选择势微的王族公主远嫁和亲如出一辙。政治无论在汉人还是在羌人中,都同样残酷。
崖下的几个舞者此时已经完成了仪式,将长杆上串着的圆饼一一取下丢入火中。霍曜漠然看着,嘴角带着一丝讥嘲。忽然,他的眉头微微抖了一下。
阿竹也听到了,密集的沙沙声正沿着雪地由远及近。从频率判断应是一群四蹄的动物,不对,不是四蹄乃是四爪。蹄声应为嗒嗒闷响,而只有裹了毛皮的爪声才能这么轻,轻得崖下的羌人没有一丝察觉。是láng,且是一群láng。霍曜的眼睛向北瞟去——几十只糙原灰láng正聚集而来,在银辉所笼的天地间有如一众飘然bī近的鬼魅一般。阿竹和少爷从小便熟知láng群的脾xing。饥饿的láng群往往最为寂静无声,而嚎叫的láng群多为传递讯号。阿竹看了看三少爷,想看他有没有出手的意思,却见霍曜气定神闲完全是冷眼旁观的意思。也对,羌人自古野外狩猎马背驰骋,这种局面不会没有遇到过。
一只冲在前边的糙原灰láng跃上了岩石,低沉了头颈,拱起背脊,露出尖利的牙齿。终于有羌人发现了灰láng而惊叫起来。崖下一阵骚动,只有一瞬间,围观的羌人和篝火旁的纹身舞者都退到了火堆的南侧,却将木架子上两名少女留在他们和láng群之间。慑于跳动的火焰,láng群一时没有涌上来,而是列成一排摆出攻击的架势。
白衣少女站起身来,费力地将木架上的同伴向火堆推近,又从火堆里捡起一枝燃烧的柴木握在手中。经火光这么一晃,阿竹看到一张瑶瑶韶颜,然而神色间却有男子般的凛然,丝毫没有要丢弃同伴的意思。阿竹愣了一瞬不禁转头看了一眼三少爷。霍曜似也微微一怔,瞬间又恢复了他置身事外的漠然。
láng群为火光所慑一时并没有扑过来,而是探步向前,越bī越近。收缩聚拢的羌人此时已向南边慢慢撤去。仔细再看,原来南边雪坡上掩有一大片的石屋。那些羌人便是撤回那寨中去了。阿竹有些愤然,这些人竟置这两名少女的xing命于不顾。她从腰间上取下弓,又搭起一支箭,瞄向崖下。
“别急。”一旁的霍曜却示意她停住,又指了一下南边。
果有持箭的羌人骑马从寨中下坡而来,远远地排成一列,引弓搭箭瞄向láng群。阿竹正要长舒一口气,北侧集结的糙原灰láng忽然一起掉头而去,像一簇黑影扫过地面,片刻就已远远淡成一波灰色的小点。阿竹心下纳闷,糙原灰láng也以凶残勇猛闻名,怎么这边箭未离弦就仓皇而逃了。她扭头再看那队羌人箭手,却见他们也已调转马头没命地驰回寨中。阿竹定睛再看不由大惊。一只大虎正从西面的雪地上踱步而来。
“这个部落以老虎为灵物,怎么见了真容却又吓得落荒而逃了。”霍曜却在一旁轻笑起来。
这是阿竹第一次见虎,即使远在崖上,她也不由得有些打愣。但阿竹知道三少爷以前遇过虎。三少爷受guī兹国王子邀请在徙多河附近狩猎的时候,曾遇到过一只浅毛色的大虎。三少爷一she一戗才将大虎制服。又听小姐说过小时候曾和三少爷一起在一个遥远的国度看过人和狮子搏斗。三少爷还曾带回过两只小狮子来养。虽然最终那两只未成年的狮子被老爷托人带回了原地,可是听闻那狮子也是和虎一般硕大凶残的王级猛shòu。
霍曜果然神色平淡,道了句“这崖下还真热闹”,竟返身向dòng中走去。走至dòng口,又扭头对还在那里发愣的阿竹道,“dòng中有密道。“
阿竹眼睛一亮,疾步跟入dòng中。原来霍曜方才在dòng中发现一处为杂糙所掩的可通崖下的地xué。二人沿那地xué直身而下,穿过一段密不见光的岩道,落入崖下的山dòng中。
阿竹还在适应dòng中的黑暗,霍曜已经朝着一丝微亮处走去。果然那微光所引之处便是崖下dòngxué的出口,只是被一方巨石堵去大半,将dòng外雪地反she的月华和篝火的火光都挡在了dòng外。走在前边的霍曜绕过那巨石,又俯身隐入dòng外的覆雪的岩石之后,阿竹跟上去,也藏身在那雪堆后。待她抬头望时,却见右方不远处正是那一卧一立两名羌人少女。而方才还在远处的大虎此时已赫然走近,吊睛利爪,身形巨阔,鼻孔与须子在在踏起的雪沫中微微振颤。
手握火把的白衣少女此时也已发现了渐渐bī近的大虎,初骇之下已经踉跄着跌坐到了雪地上。木架上卧着的红衣少女似乎说了句什么,白衣少女回头瞧了她一眼,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从火堆中又燃出一只火把,俯身递给红衣少女。红衣少女qiáng撑起身子,接过火把,又艰难地从身上解下一条长鞭回递过去。白衣少女却摇了摇头,从地上拾起一根舞者撤离时丢弃的长竿,紧紧握在手中迎向那大虎来的方向。
霍曜低声一嗤,“这是她的武器?”
羌族女子或长鞭或弯刀,总有一样擅长的武器。这个白衣少女怎么选了个长竿做武器。阿竹疑惑地摇了摇头,想起身移出掩蔽的雪堆,霍曜却拉住她道,“且看她如何使竿。”
大虎终于在白衣少女两丈开外的雪地上停住,那火焰般地眼睛眈视着白衣少女和她手中的长竿。白衣少女也望着它,清秀的下颌已然紧成一条直线,那持竿的手也在凛冽寒风中微微而抖。她身后的红衣少女挣身而起,似要挥动长鞭,却未及坐起便又虚弱地倒了下去,连手中的火把也跌落在地,倏然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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