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不解,问道,“如何助力赵将军?”
赵充国道,“老夫有个不qíng之请。希望云大夫能随我的下属到羌地走一趟。”
云歌颇为惊讶,此时龙支城为羌骑所围,赵充国又一直避而不战。难道他忽然改变了战策吗?她一时没有说话,静静等着赵充国的下文。
“云大夫定还记得当年汉庭宫中除夕庆典上,汉人与羌人的三段比试。”赵充国没有用问句,而是以肯定句提起此事。云歌愣了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在武都郡图平镇遇到阿丽雅的事qíng。又想起赵充国刚才说知道自己在蜀郡,难道自己的周围竟一直有眼目,虽是赵将军的人也让人后背有些凉意。她不由避开赵充国的眼睛,将目光落在屋中别处。
赵充国忙道,“云大夫莫怪。朝中曾命老夫平息武都白马氐人的叛乱,所以在那里留有细作也在所难免,并非针对云大夫。只是偶然得知了云大夫的行踪。”
赵充国身为平羌统帅能向云歌坦诚此等军事秘密,虽无细节也显示出了极大的信任和真诚。云歌抚了抚心绪,浅笑道,“云歌当年是与羌人比试的三个汉人中的一个,还侥幸赢了那位羌族公主,自然记得此事。赵将军希望云歌助力的事与这件事有关?”
赵充国点头抚了下胡须,然后抬目看定云歌道,“老夫下面要说的,乃是我汉军机密中的机密。而老夫一旦开了口,云大夫要么应允,要么就必须守口如瓶。”
云歌想起宁管事刚才所言,忽然明白若要推托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一会儿反悔,赵充国会采取一切手段让她必须三缄其口。以赵将军的磊落虽决不致杀伐,但是软禁甚至下狱以保证汉军将士的利益在这大战之时并不算什么非常手段。她一向藏不住事,百转心思都写在脸上。赵充国能在事前与她晓以利害让她取舍,云歌心下反生感激之意。
她沉思了一瞬,欣然道,“赵将军但说无妨,若云歌能做一定会去做,如果做不到,赵将军可将云歌圈禁或下狱,我也没有怨言。”
“难得云大夫如此识大局。”赵充国没有否认,云歌心知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见赵充国仍然紧锁着眉头在斟酌,云歌又打趣道,“若要软禁我,最好是将我禁在一个厨房中,这样我闲来无事,也可把我这几年收集的菜式一一试过。”
赵充国对云歌当年在长安雅厨的名号多少有些耳闻,此时听她这么说脸色稍有轻松,却没有笑,停了停方徐徐道,“罕羌的三王子雕库现正在我营中看管着。我求云大夫相助之事便是和我的部下一同将他送回族中。当然,我会派一队jīnggān将士护送你们。”
云歌初听之下觉得,既是将人送回,羌人似乎不应有太大的抵触,似也不是什么万险之事。
赵充国却转身踱开步去,继续解释道,“这些年羌族各部落分化整合,当年来我朝贺节的中羌罕部落,向西迁移扩展,成为河湟一带西羌人中的一只大部落。而罕部落在这次西羌人的起事中,属于被先零部落胁迫的从属者,角色可大可小,可敌可友,非常微妙。罕羌的雕库王子甚至曾在此次先零的羌人起事前,来汉地通报过此事……可是……”赵充国停了停,又道,“现在老夫想将他送还族中,便是想争取罕羌的信任,使他们摆脱先零的控制和劫掠,不再与汉人为敌。”
云歌想起城头上孟珏曾说过赵将军的制羌之策乃是瓦解羌人的联盟,减少杀戮分别处置,便默默点了点头,又不解道,“赵将军刚才说事发突然,是说忽然决定将雕库王子送回吗?”
赵充国沉了沉眸色,略微降低了声音道,“不是。是朝中忽然采纳了他人的建议,调集了陇西各部的人马,命老夫与陇西其他的将军一起合击罕羌,而非先零羌。”
云歌凝神而思,忽然明白赵充国刚把汉朝当前的最机密的战部署告诉了她,虽无细节,已似平地惊雷。
她定了定神又问道,“赵将军希望云歌参加护送这位王子,与当年云歌殿上与羌人比试的事有关?”
赵充国微微一笑,“云大夫和那羌族公主在图平镇相遇时,没问过她部落的名称吗?”
果然如此,云歌一时间恍然大悟,“阿丽雅原来是罕羌部落的。”她依稀想起阿丽雅曾说起族中大兄将她嫁于先零王子正是为了联盟之事,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那这个雕库王子就是阿丽雅和克尔嗒嗒的兄弟了。孟珏和她与那一对羌族兄妹算是有些故jiāo,赵将军说是因为孟珏离开龙支,才不得不来找她相助,那么赵将军必是要借她与阿丽雅的旧识来争取罕部落的信任。虽然她与阿丽雅的qíng谊并不算深厚,但却很单纯,仅仅是两个小女子的qíng事与心结。忽然要利用这个,云歌的心底升起一丝抵触,眉头不由微微而蹙。
赵充国见云歌低头蹙眉,又道,“如能争取到罕羌,不仅仅是有利于汉朝的胜局。更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战争,这对于汉羌双方的百姓都是极大的善举。”
汉羌之胜负只是时间问题,“然而留下的仇恨却是过程和代价决定的”。与孟珏似梦非梦的城头对话忽然响起在云歌的耳畔。她心下的抵触淡去了几分,又想起丽史也曾说过想要阻止战争的话,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赵充国见云歌的心中所思果真都写在脸上,想起刘弗陵当初托他将云歌送回西域时就曾说“她原是山野之人”,更加明白了在各种yīn险权术中独自长于深宫的刘弗陵为何视云歌为珍宝。他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声,背过身拭去眼中忽然浮起的一层浊泪。
云歌以为赵将军对自己反应冷淡颇为失望,脸上浮起赧色。自责不该将和阿丽雅的些许女儿qíng谊置于战局民生之前。她又想起阿丽雅托付自己的事qíng。即使三哥和丽史姐姐在一起,自己也该践约将这消息带回给切切盼望的阿丽雅。身处权力周边,羌族女子和汉族女子有着同样的不甘与挣扎。告诉阿丽雅实qíng虽然有些惭愧,倒或许能解去她对哥哥的痴愿心结,反能让她释然赴婚约,未必是一件坏事。于战局于友谊,自己都该去。
云歌定了心意,便对着赵充国合手行礼道,“云歌欣然领命。”
赵充国闻言急忙转过身来,见云歌晏晏而笑,毫无勉qiáng之意,心头一震,也抱拳向云歌回礼。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多费口舌方能说服云歌,不想几句道理就说动了她。赵充国的喉口积起万千感慨,为民生为先帝甚至为了孟珏,然而他竟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慢慢弯腰将抱拳礼转为了躬身礼。
这一晚星暗月朦,候在问脉堂外的宁管事已命小厮撑起灯送过来。赵充国推门慢慢走出,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宁管事,点头告别,然后便带着一名侍卫沿着廊子向云糙堂外走去。而他带来的另两个人仍守在问脉堂的门口,依旧站姿如松。
宁管事在门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去问云歌详qíng。不远处的大门外,跨上马背的赵充国由着胯下的骏马走了几步,忽然勒住缰绳停住仰天长叹了一声,“哎—,老夫对孟大夫食言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重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