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好在空木向来脸皮厚,能屈能伸,从不知“难堪”两个字怎么写。他退到一边,扬手做了“请”的姿势,对二老爷道:“二老爷慢走!”
二老爷也未纠缠,他听空木如此说,当即又低下了头去,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托盘勾着腰走了。
宣成魅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空木,心觉就算没了财产继承这回事,他们俩的梁子应该也已经结下了。然空木却全未当回事般,对一旁愣着的时方道:“走吧!”
三人继续往前,途中宣成魅问了下空木对薛老爷和二老爷的看法,他先是很随意,只说没什么好看的,反正在他出家人眼里,都是俗人一个。宣成魅沉下脸,他才又凝神思索片刻,认真回道:“薛老爷肯定不会简单,他唤我去,本意应是要让我还俗的,只是见我态度坚决才没有提,但我觉得,他不会轻易罢手。至于二老爷……”他默了一瞬,“昨日桌上我就看出来了,他对薛家财产的觊觎心很重,与我说的话几乎字字带刃,而且他很聪明,做事也很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几乎从不感qíng用——等等!”他忽然停住脚步。
宣成魅亦随之停下,她询问地看向他,他神色极为凝重道:“刚刚那条路,是去薛老爷院里的路吧?”
“是啊,怎么了?”前面的时方接过了话头。
宣成魅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与空木几乎同一时间说道:“薛老爷有危险!”
两人话一落,便齐齐向回奔去。宣成魅虽会瞬移之术,但光天白日的,旁边还跟着一个时方,她怎么着都不该乱用术法,况且,不论那二老爷盅子里装的是不是□□,空木能不能及时赶上,那都是他们凡人的命,与她无关。
做鬼差久了,心真的会变得很硬。宣成魅也有恻隐之心,就算明知道人死后会去鬼界,有来生,搞不好还会投个富贵胎,或者平地升了仙,可每到死亡的那一刻,她还是会难受,还是会想救。
只是现在的她,比多年前的她,要坦然了许多。
他们并未走出多远,所以重回到薛老爷院中,也不过是一盏茶而已。那二老爷果然在那屋中,他的托盘放在了桌上,而薛老爷,则端着一个小碗,正要将它放到自己唇边。
宣成魅故意放慢了些速度,空木在前两步冲进去,气喘吁吁地喊了句:“别喝!”
薛老爷停下动作,他面色微huáng,嘴唇有些gān裂,初听到声音他很是不悦,可下一刻,他又换上那样威严的表qíng,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空木自小锻炼,身体素质并不差,可这一段路跑得太急,他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扶着门框狠狠喘了两口,方道:“薛……薛老爷……小心一些!”
薛老爷显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的目光皆是询问。
空木已好过了许多,他站直身子,抬步踏进屋里,指着桌子上的盅道:“二老爷送来的这东西……可能有毒……”
此言话有落地成坑之效,甫一出口,便惊得薛老爷站起了身来。后面时方将将赶上,一听这话,他直接双腿一软扑倒在了地上。只宣成魅相对淡定一些,她斜靠在柱上,佯装出很累的样子,却是将这厅中事一点不落地全看在了眼里。
“胡说!”二老爷朗声叫出来,其气势恢宏,语音铿锵,全然不是他们在路上时遇到的那般,“你这和尚,尽在这儿胡言乱语,小心我上报官府,治你个妖言惑众之罪!”
然他话落,空木还未回答,座上薛老爷便以更加凌厉的嗓音问道:“老二,你当真……在这药里下了毒么?”
时方之前说过的,最近府里发生了许多事,老爷时常不得好眠,前几日夫人又走了,对他多少是个打击,一来二往地,他就染上了病,这段时日都是靠药养着,是这两日才有了些好转。
“大哥!我没有!”二老爷回得斩钉截铁。
可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值得信,尤其是在这种qíng况下。薛老爷将手中碗递到他二老爷面前,话说得清浅,可压迫力却十足:“既然没有,今日的药,你便替我喝了吧!”
“大哥!”二老爷声如洪钟,这一声喊得犹为悲痛,“大哥因何不肯信我,却去信一个破落寺庙里来的野和尚?”
“哎哎哎……”空木cha进两人的话里,大约是“野和尚”这个词戳中了他的痛处,接下来的话,他便说得很是不友好,“二老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若没有下毒,又何须在意薛老爷相信谁?再说了,我与你素来无怨无仇,却为何要冤枉于你?”
“你你——”他盯着空木“你”了半天,还是转过去对薛老爷道,“大哥,你我兄弟四十余载,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
“可我以为……”薛老爷的眼里无波无澜,他就那样站着,便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威严感,“空木说得有理,他与你向来没什么怨仇,不至于专程回来陷害你!”
“大哥!连您也认为,我会下毒害您么?”
“二老爷,其实薛老爷怎么认为并不重要!”在薛老爷回答以前,空木抢先将话截了过去,“既然二老爷说未曾下毒,那这一碗无毒的药水,二老爷又因何托词着不敢喝?”
他这边说着,那边薛老爷又将那碗,往二老爷面前递了一递。
二老爷将它接过,先是哀怨地看了薛老爷一眼,又恨恨地看向空木,咬着牙道:“喝就喝!”颇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然他这话一出,又忽然抓住救命稻糙一般,对空木道,“若我喝了,这药里却没毒,你当如何自处?”
空木挑唇:“那我空木,便任凭二老爷处置!”
话已至此,算是下了生死状了,这碗药,二老爷是不喝也得喝了!他将它抬至唇边,纠缠着脸色看了它半晌,方才一咬牙,仰起头将它一饮而尽!
一时之间,厅中毫声可闻,安静得只听得见几人的呼吸声,和那药水入喉的“咕噜咕噜”声。
待整碗药下了喉,二老爷将碗翻转过来,里面一滴药水缓缓淌到碗的边缘,坠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却怎么都不落下。而二老爷则笔挺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药我喝完了,毒呢?”
空木拧起了眉,宣成魅亦生出了不解。
将在路上遇见时,二老爷确实表现得鬼鬼祟祟,他是主子,完全不必勾着腰驼着背连头都不抬,且若只是一碗普通的药,他也没必要将它护得那么严实,就算摔了,他再去倒一碗便好。可事实上,他那会儿却表现得极为谦卑,除了在言语上秉承着他的一贯风格,其他的诸如说话的语气,行为,乃至对空木的态度,都与昨日大有不同。
别说当事之人,就连她,在听空木说他从不感qíng用事时,第一反应也是,他要在薛老爷把财产处理掉之前,先解决掉薛老爷,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无论如何,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阻碍不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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