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云哥儿【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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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蝮插嘴:“一口一个李城主,你这么叫,他还给你金子不成?”

  我急道:“你要是好好说话,我就给你金子!”

  “是啊,饕餮,你得分清楚了,我们要的东西,可是不一样的。”

  仓舒看上去不解,却也不发问,只淡淡笑着:“新娘子来了。”

  锦瑟拖着长长的喜袍,像一尾红鱼款款游来,红纱也遮不住脸上的欢喜。

  元斌接了她,将头纱掀去,牢牢握住她的手,与她抵额对望。

  我痴痴看着,忽然被撞了手肘。

  扭头看,一个浅青裙子的女孩抱着把长琴,轻轻放进仓舒怀里。

  她浑身微微颤抖,该是跑的急,可是小脸煞白,也没有出汗。

  仓舒笑着点头,她方转身看我,不住地探身作揖,眼里满是歉意。

  仓舒道:“这小丫头不知哪儿来的,不会说话。你跟她说话,她总听不懂,可有时又像是什么都知道。赶也赶不走,只好叫她留下当丫环了。”

  趴蝮说:“一个大男人,竟好意思指使个小姑娘,自己的手脚都是摆设不成?”

  他今天像个小娃娃处处置气,我听得脑仁疼。

  那丫头冲趴蝮连连摆手,又矮下身去小心地抚摸那张琴,眼巴巴看着仓舒。

  仓舒双手抚上琴,眉眼几要化成雾气,整个人都松驰下来。

  他开始弹琴,他弹琴的时候,槐花不再落,雄蝉不再鸣,世界都安静下来。

  我头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头一次明白凡人为何称颂这种叫音乐的东西。我听见春日草长莺飞,听见夏夜雨凉蛙沸,听见秋风唱空山,听见冬雪埋河川。我听见初生茫然啼哭,听见少年快意江湖,听见半百忙俗事,听见临终悔不知。我听见情如雨丝,意似江海,我听见锦瑟和元斌,永结同心,携手白眉。

  宾客在乐声里为新人欢呼,我为这乐声失魂,忍不住一直瞧那手,那眼。

  也便瞧见那哑巴丫头,闭着眼,仿佛从不在意俗世热闹,从来只在那琴声里。

  她像是比我更懂这琴声,她像是比我更懂他。

  我心中酸楚,低下头专心吃菜。

  同锦瑟混熟后,也就不必再呆在元府了。我先前请了辞,婚宴后便回了家。

  一路上,趴蝮都气鼓鼓的。

  走到门口,他忽然问我:“我看你对那个仓舒,倒是很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意。”

  “是,我喜欢他。”

  “我倒是一直巴望你能忘了那个白术,可你现在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算得上光明磊落吗?”

  我听得生气:“我又没喜欢元斌,又没喜欢顽猴儿,怎算得见一个爱一个了?”我一把扯掉迷榖坠,“你把这个玩意儿给我,才是诓我吧?白术就是不要我了,他就是走得再也找不着了!你骗我同你一路,骗我抱着希望,是为了找到他吗?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我狠狠把迷榖坠砸进院里。

  趴蝮一动不动站着,静静看着我,像一潭深井,像龙。

  我难过像在冰窖冻僵,羞愧像在火炉烤炙,不想面对任何人,跑进了屋子,滚到了床上。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大概到了半夜,感觉有人推我。

  反应半天,我才吓得跳起来。

  是那个哑巴丫头。

  她笑眯眯地说:“我有事求你。”

  “你会说话?”

  “因为我快要死了。”

  “你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说什么胡话?”

  她也不急:“我的确快要死了,再和你说上几句话,我就会死了。这个样子,只活了三天,那副样子,等了七年。这三天却比那七年快活得多,值当了。”

  “原来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也无意成人,我只想化个能接近他的样子,近些看他。”

  “仓舒?”

  她点点头。

  “你喜欢他,还要特地来说给我听吗?”我觉得不舒服,“你是个什么妖怪?”

  “我们在地下生活很久很久,等到了某一个夏天,爬出了地面,蜕去了壳子,生出了翅膀,选定了配偶,孕育了下一代的种子,就会死去了。”

  我嗤道:“我是一头野猪,凡人尚且不喜。你一只虫子,也妄想人间情爱?”

  她竟有些怜悯地看着我:“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配得到的,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非要去得到的。在我还小的时候,听见地上鸣声,暗暗知道那是未来的选择,是壮烈的传承,是注定的归宿,我便也安心等待着。可有一天,我听见了奇妙的无与伦比的声音,让那些芳心暗许的鸣声都显聒噪。我忍不住从地里探出头,差点叫太阳灼瞎眼睛,叫鸽子啄掉脑袋。我看见了他,抱着一把缠线的怪东西,手摸两三下,却发出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再无同伴。我本来那年就能出土,就能沐浴阳光,就能展翅飞翔,就能细心挑选一只叫得最好听的雄虫,产下一堆卵,心满意足地死掉,完美本分。可我不再享受这样的生命了,我要改变,我要继续等。我日日夜夜地听他弹琴,日日夜夜地感到美满,等到了该破土的一天,化成这个模样,靠近他,靠近琴,我已觉得自己过了最完满的一生。像一些人间男女相伴一生,也好,像我们那样,缠绵至死,也好,像我这般,安静地陪他三天,也已经很好。”

  “你既能化人,也该能长久地留下来?”

  “我们这些因为思念意化的精怪,若执意留在人间,百年后必定三魂残缺,不得进入轮回。而这百年间,我不熟人世礼法,不恋红尘繁华,虚浮一抹孤萍,抵死纠缠一具美而合俗的肉身,能得到什么快乐?我的快乐,这三日就已尽了。”

  “你从何处知道这许多轮回事?”

  “把我交给仓舒。”她笑着,如萤火消散,“一个女人告诉元夫人……”

  叮咚,地上落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蝉。

  我拾起玉蝉,握在手心,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安抚了整个夏天的燥热。

  我看着玉蝉,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和这只小小蝉儿比起来,只算得虚渺。

  ☆、第十九话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趴蝮道歉,一大清早蹑手蹑脚出了门,去找仓舒交玉蝉。

  几番打听,得知他正在家中衣坊察货,就赶了过去。

  他正捏了锦瑟的防晒套子仔细打量,见了我,笑道:“锦瑟姑娘真是好手艺,元老板真是好福气。”

  我问了价钱,也笑道:“白讨了一件,我也是好福气呢。”

  我试探问他:“你身边那个小丫头,没和你一起?”

  仓舒道:“今日起来就找不见人了。她来的像一抹风,如今就算这般走了,倒也不让人吃惊。我一直觉得,她是像精灵一样的东西。”

  他竟这么想。我对他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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