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白术拿着它,笑着跟我说:“小桃姑娘,要是哪天我不小心走丢了,你可千万得找到我呀。”鼻子里更是辣得厉害,勉强笑着说:“他把这个扔了啊,那我找他就不太容易了。”
趴蝮蹙起细眉,道:“迷榖这东西很有灵性,你且试一下。”
我将信将疑,敛了心神,想着白术。手心里的坠子竟温热起来,微微地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一瞬间,我又闻到了熟悉的暖药香。
“他就在附近!”
“迷榖的记性很好,但凡触摸过它的人,它大都留有印象。你只需想着那人,跟着感觉走便可。”
我把坠子挂在脖上,跳下床,拉起趴蝮就往外走。
“再歇几日吧,你还没养好。”
“白术可是长着腿呢,过几日他不一定就跑到哪里去了!”
我后脚出了木屋,趴蝮一挥衣袖,屋子便散作了云雾,袅袅升上天空。
四周生着棪木,挤着肉嘟嘟的小黄花。一棵树上吊了只胳膊极长的白猴子,圆眼一眨不眨瞪着我俩。
我捣捣趴蝮:“你说它是妖怪还是就是个猴子?”
“那是白猿。”
“我觉得它应该不是妖怪,不然不会这么无忧无虑地把蛋蛋露出来吧。”
趴蝮没有搭理我,那白猿却一个跟头翻到树上,蹲了下来,说:“受教了。”
我愣了愣,然后想到自己在教妖做人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感到很开心。
较前些日子,天气又变得湿热了些,没走几步,身上就浸了薄薄一层汗珠。
我瞟了一眼趴蝮,他大步走着,青褂子教风吹得微微鼓起。
刚把眼神收回来,右手便被牵住了,凉凉滑滑的。
趴蝮的声音也是凉凉的:“今天晚上要一起睡吗?”
小时候的夏天,我总喜欢搂着他睡觉,身上爽利,像扑了一层不会掉的草粉。
我瞧他,他将脸微微侧过去,走路同手同脚。
我拉着他的手晃起来:“说什么呢,都这么大了。”
趴蝮甩开我,指着前方说道:“不远就是堂庭山城了,山上盛产黄金和水晶,所以城也很繁华。”
“咱们这么走对吗?白术会在那个山城里吗?”
“他在不在城里不好说,方向应该不错。坠子说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趴蝮凉凉地瞥了我一眼:“那便没有问题,如果走错了,迷榖会提醒你的。一介凡人能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该找到的总会找到。”
迷榖坠垂在心口,扑通扑通跳,带给我的心脏,前所未有的活力。
会不会再走几步,就看到他在捉草,直起腰来对我笑?
走近堂庭山城时,天上已升起了峨眉月。山城里翻滚的金光,沸腾的人声,却仿若白日庆典。再近些,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守在城门,各执一柄□□交叉,瓮声瓮气道:“通城牌。”
趴蝮从身上摸出两个晶莹透亮的小牌子,递了过去。
两人看了牌子,互通眼色,都收了□□,侧身喊道:“两位通城!”
我小碎步进了城门,仍觉得新鲜,回头去看,那两个大汉已经又叉了□□,背对我们站好了。我从趴蝮手上拿了个牌子,仔细地瞧,原来是两指宽的水晶牌,四边刻着棪木花果纹,正中用黄金嵌了堂庭两个大字。
我将牌子收进袖中,惊叹:“这堂庭山城的花样可真多。”
趴蝮又牵了我的手,笑说:“不止如此,你可知这山城已有了城主?”
“城主?就像族群的头领?”
“有些不同。城主权重,城中的生老病死,花开花落,都由他说了算。”
“他们竟做到如此?之前凡人光着屁股满地跑,就算跟了头领,心中服气,也不会失了自由。”
“现下,凡人心中烦扰千百事,再难灵及他物。他们聚于城,争于细末琐碎,若是没人将一举一动都规定好了,就生出事端。照如此形势,天下也将一统。”
“天下一统?听起来怪了不起的。”
“是呀。就像我们当初不知他们竟能造田,后来不知他们竟能建城,到最后,我们还要化成他们的样子,隐匿自己的形迹。”
“凡人为何疑惧我们?难道他们分不出好妖怪坏妖怪?”
“不光是我们,他们已经分辨不出很多东西了。太弱小的东西,什么都怕。”
我突然也有些害怕,有些难过,紧握着趴蝮的手,低头去看地上晃动的光影,像无声无色的火焰,悄悄吞噬街上的狂欢与遮掩。
趴蝮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说:“饕餮,没有绝对的判断,也没有绝对的责任,你想保护什么,去做便是。”
我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走吧,我带你看些好玩的东西。”
堂庭山城内,多是两层的木屋,四角尖顶,飞梁红柱,金笼罩火,烟纱拢门,磅礴又旖旎。
趴蝮便是带我去到最大最漂亮那一幢。
近了看才发现,房檐下缀着照亮的灯笼,是红果形状的金壳子,皮磨得极薄,透出内里尖烧的火苗。
“这是何处?”
“这是聚集了美貌女子,供男人享乐的地方。”
“可有供女人享乐的去处?”
“凡人现以男子为尊,倒是没有这样的地方。”
“哦?真是不像话。”
外门到里门,八重门,八重纱,从桃粉到绛红,像慢慢揭开女人隐秘的心事。
挑开最后一层红纱,叮叮的乐声才真正落实到耳朵里,灯光微缈,甜烟呛鼻,不大的屋子里影影绰绰立了十余个黑影,都翘首望着正中最亮的地方,一席高台,铺着雪白的毛皮,枕着猩红的美人。
“不是说有很多美貌女子,怎么……”
话说一半,我看清那美人,便再说不出话来。
我看她一眼,恨不能深深埋进土里,终生怨自己生得丑陋。
她托腮半卧在高台上,像是看着你,又像看着别处,两汪眼,像春漾的水,又像焚林的火,吐一口气,便酿了醉。若是她能站起来跳一支舞,红裙飞扬间,就算野火烧净了你的骨头,你也舍不得移开心神,喊一个疼。
一个黑影喊道:“妲己,今晚同我!”
美人晃晃脑袋,看向那人,说:“好啊。”
一笑倾城。
趴蝮在我耳边说:“是青丘的九尾狐。”
我看着那美人,她仿佛也看着我。
我突然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三话
一大早,天上堆着乌云,我跟趴蝮在街边喝甜豆花。
他搅着豆花,憋着笑,问我:“饕餮,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妖怪?突然就没有自信了。要是白术来过这儿,看过她,怎么还会喜欢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云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