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谁要你照顾。”嘴上这么说,恭瑶的眼却弯了起来,又扭过脸,“只要,你不嫌我脏。”
“你才不脏!你一点儿不脏!脏的是那个黑心黑肝的李耳!”
我又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是李耳?”
“那天我守着元老爷睡的,还给他倒了尿壶,从前儿夜到晌午,他哪都没去!那些个黑心,明明知道老爷无辜,不敢跟我一块喊,要不然,老爷也不至于……”说着,他哽咽一声,抹了一把脸。
我叹口气:“锦瑟果然没说错。”转头看恭瑶,“他们也为难不了你什么了,我跟妲己这儿事该多起来了,顾不上你了,你就先跟顽猴走吧。”
恭瑶转转眼珠,估计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点点头。
顽猴背起她朝屋外走:“我把她给羊老哥带回去,老头最近也是我照顾着,他俩在一块互相有个照应。你们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我一定尽力。”
“好。”
“走喽!”
我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想,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妖怪,没有可触的妄念,人类会不会更加平和,更加幸福呢?
不会。一个声音从心底传来:不会。
人类和妖怪互为本源,在他们头顶的同一片天空上,贪婪永没有上限。
☆、第二十七话
我在天池上待了两年,金猊也来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幼崽。
尖尖的小耳朵,圆溜溜的大眼睛,黄灿灿的绒毛,粉嘟嘟的肉爪垫儿。
我很泄气,我觉得龙捡了这么个宝贝,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关照我了。
龙一手抱着小猞猁,一手揉我头顶,温笑道:“小桃,这是你妹妹小泥巴,她也是个女孩子,你们今后要好好相处。”
我讨好地堆上满脸笑,伸出前蹄儿。
金猊冷淡地用爪子碰了一下我的猪蹄,转头紧紧扑进龙的怀里。
我的心也紧紧揪了一下。
龙宠溺地说:“她跟你一样,母亲被人类猎杀了,心里还在难受。”
我的心里也突然难受,更多的却是因为龙看她的样子。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或许兄弟们因为金猊可爱善才而偏爱她,但是龙不会。活到了他这个岁数,所有的表情与反应,只是为了让我们易于理解所做的表演,完美无缺,毫无私心。与此对应,他的孤独铜墙铁壁,没有尽头。
再过了一些时日,被所有人宠爱的小猞猁对于天池上的生活已经游刃有余,偶尔也会甜甜笑着来找我说话。
“入水术你会不会了呀,教我好不好?”
我本是满心喜悦等着接话,听她这么问,只得羞赧低头:“我,我还不会。”
趴蝮趴在我背上,凉凉道:“这种事就别难为这个学渣了。”
“学渣?好新鲜,”金猊可爱地歪头,“六哥哥,你能不能和我玩一会儿呀?他们说你知道好多厉害的事情呢!”
趴蝮翻了个身,没说话。
我觉得有点尴尬,替他打圆场:“天热,他可能睡着了。”
金猊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而跟我聊道:“姐姐,你知道爹爹的生日是哪天吗?还有,他最喜欢什么呀?”
我绞尽脑汁:“喜欢……他喜欢,捡小孩?生日,我们好像都不过生日的。”
“你在嘲笑我吗?”金猊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我吓了一跳。
那是金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藏好自己的情绪。
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我们看见的,只有快乐的金猊。
也是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我们这些失去了血亲庇佑、一度濒死的小兽,一旦抓住了救命稻草,便恨不能向那人索取全部的温暖、全部的爱,受的苦越多,这份独占欲就越重,而得到的鼓励越多,这份重量便能催化到不可承受的程度。
那时候,我手足无措看着金猊离开,耳边是趴蝮低语:“我见过她使入水术,她的入水术漂亮极了。”
后来,金猊到底给龙张罗了一场生日宴。
装饰用的是天池各处搜罗来的小花小草,食物是金猊自己打的饼。
那时椒图还没来,兄弟们都夸她:“还是女孩子心细,我们都没想过这件事。”“这饼虽然看着简陋,可到底是自己做的,心意太好了。”“味道也是极好。”
金猊众星捧月坐在他们中间,像极了我日后在凡间见到的公主。
她挂着上天池以来最天真的笑容,等待龙从凡间回来,像哥哥们那样夸奖她。
这件事唯一的失误就是,它是一个惊喜。
龙回来了,在我们永不疲倦的惊叹声中由巨龙化作人形,向我们走过来。
他停在我跟前,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棵青草,眉眼弯弯:“这次恰好遇上,小桃,你一直想要的祝余草。”
我应该高兴的,应该欣喜若狂,应该扑进龙的怀里向他撒娇。
可是我不敢。
我的额头甚至渗出了冷汗。
不对。时机不对。
我能感到两道目光仿佛利刃刺在我的背上。
我发着抖接过祝余草,嗫嚅道:“谢谢,龙,金猊给你做了生日饼。”
我松了口气。由我将这件事说出口,来转移事件的重心,多少能做一些赎罪。
气氛果然缓和不少。
龙直起身,微微皱眉:“生日?”
生日这种事,对他来说,果然还是太细琐了。
金猊蹦蹦跳跳上前来,挽住龙的胳膊:“今天是凡间的龙王日,我自作主张,也给爹爹在今天庆祝,你不会不开心吧?”她看也没看我一眼。
兄弟们跟着他俩往里走,狴犴经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所有人里,除了不在状况的龙和漠不关心的趴蝮,他是最冷静的一个。
“不会,”龙说,“我很开心。”
后来,大家都在吃饼,龙也如愿夸奖了金猊用心。
我倚在柜上吃饼子,有些心不在焉。
背后忽然一空。
柜子摇晃着,龙最喜欢的圆肚儿陶罐掉下来,摔碎了。
大家都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知道龙不会生气。
可是我感到害怕。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才能说出这害怕源自何处。它源自龙说的,我们九个兄弟姐妹,都是顶好的孩子,是彼此最亲的人,我们要彼此信赖互助。而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摔碎那个陶罐。
“桃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金猊喊道,接着,她眼珠一转,跑过来,“我看看,你没有哪里伤到吧?”
宴会结束后,趴蝮捡起一块碎陶片,在掌心反复摩挲。
只有我们二人,他说:“驭风术。”
我们两百来岁的时候,龙带着我、趴蝮、金猊一道去凡间“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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