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派来劝我。
“妲己,我知道你贪玩,但是这种场合,由不得你胡闹。你马上就要做王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
我摸着肿起来的左半边脸,手指一碰上就微微刺痛,却上瘾,笑着说:“娘,我曾跟你说过,我不想做王,也不想做男人。”
她拧着眉头思考,像是不记得我说过,也像是不记得我是谁。
她说:“怀春就快要死了,你是青丘唯一的男人,你不接过这个责任的话,青丘就完蛋了,我也完蛋了。”
我说:“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可怜巴巴了?变得再不能生出健康的小公狐狸了?难道不是从我们非要生出九尾狐的时候?不是从我们吃不够凡人精气的时候?九尾狐是厉害,世上鼎鼎有名的厉害妖怪。但我们为什么要做世上最厉害的妖怪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每个人都不快乐,空空顶着这个虚名,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狐狸一样在地上打滚扑食,像凡常女子一样从一而终呢?”
她的脸憋得青紫,嘴唇颤抖着,也给了我一巴掌:“你知道什么!”愤愤而去。
我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九条尾巴,每天都可以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在草地上晾着肚子打盹,去池塘里抓鱼,打洞找兔子。一只公狐狸和一只母狐狸,能生下一窝胖乎乎的小崽子。有时修出了一个会化成人形的母狐狸,跑到人间,看中了哪个傻小子,就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从此安心做人,相夫教子。那时候,青丘东边的老红木,像青丘所有的植物一样四季常青,没有一点特别,美的自在。
我坐在池塘边上,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左右一边一个鼓脸蛋儿,红彤彤的,像青蛙的肿眼泡。莲叶上正趴着一只青蛙,冲我呱呱叫。
母狐狸结伴路过池塘,交头接耳。
“妲己变作女子这么美,变作男人也一定是最英俊的。”
“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变回来,我很想给他生孩子哩。”
“你们说他为什么变成女人?”
“我们都要他变男人,他便偏不变,男人都这样,嘻。”
“说不定他就是喜欢做女人,也想像我们一样跟男人……”
“呀,别说了,真恶心!”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要变回男人的,我们也终究都是要和他生孩子的。”
我的胃液像岩浆翻滚起来,一路向上燎烧到喉咙口。
我咽了口唾沫,一动不动坐着,看那青蛙又跳进了池塘里。
大家都在熬日子,等哪天怀春不行了,等我不得不变回男人。
我也在等,等他们知道我的真心,等他们真心放我离开,放自己离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半死不活地过去。
我坐在老红木上,晃着腿,看红裙在枝间穿拂,像来去自如的红叶。
我在出神,便没注意到,树下多了一个人。
过了很久,我低下头去,才看见一个凡人正抬头看我。他的脑袋光秃秃的,不像别人蓄着长发,穿着也简单,只一件宽敞的黄袍子,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但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天上的星星。
他仰着头看我,不知看了多久,见我望过去,咧开嘴笑起来。
我问他:“你生病了吗?为什么没有头发?”
他摸摸脑袋,笑着说:“我是个和尚,和尚是不留头发的。”
“为什么?”
他眼睛转了转,便要坐到地上。
“别坐!”我喝住他,往边上挪挪,腾给他一截树枝。
他也不多话,一跃上了枝,坐在我身边。
我以前去过凡间,碰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的身上有酒肉气,有脂粉气,也有草木气,金石气。却都不像他,闻起来像山,像海。他们看你,眼里有□□,有倾慕,有不屑,有憎恨。却都不像他,只是看着你,仿佛看懂你。
他说:“我师父是个和尚,他把我养大,我便也是个和尚。我们四海为家,普度众生,不娶妻,不生子,了无牵挂,六根清净。”
我心头一紧,嘲笑他:“普度众生?就凭你?”
他挠挠头,还是咧嘴笑。
我心思一转,便朝他靠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嘴唇贴到他的耳根,软语:“你虽不娶妻,也不至于不解风情?”
我一路吻到他的脸蛋,滚烫。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微微将头躲开,扭脸问我:“你为何抱我?”
我愣了愣,拿捏着那些母狐狸媚眼如丝的表情,回他:“我想和你睡。”
“你真的想?”
我有些气恼:“你一个和尚,竟能寻到青丘来,莫不是听了九尾狐的名声,想寻些乐子吗?”
“九尾狐什么名声?”
“少装蒜,你明明知道我们喜欢和男人交合,吸他们的精气。”
“我不知道。”
他表情认真,眼神清亮,我的火气忽地就下去了。
他继续说:“我只听过世人说九尾狐好淫,但我不曾知道。我今天见了你,便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我将手收了回来,他仍看着我,我的脸有些烧。
“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我看见你,听见你,和你坐在一处,便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我顿了顿,终究没勇气说下去,“你会待多久?”
他歪头想了想,眉弯眼笑:“我也说不准,好些日子吧。”
我将他拉下树,推出青丘的地界,说:“你不要踏进来,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好了,你不跟我打招呼可千万不许走。”
他咧着嘴,点点头,指着老红木的树根:“你别怕,我帮你清干净。”
我心中一团乱麻,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屋子外面叽叽喳喳,又是那些多舌的母狐狸。
“你知道了吗,东边那棵树,一晚上就变绿了。”
“怎么回事儿?”
“听说来了个光头,是施法还是怎么着,把树下面的东西给超度了。”
“那光头呢?”
“叫颦姐姐逮着了。”
我心中一惊,掀了被子就跑。
老远就看见一圈母狐狸围着,和尚□□躺在正中,颦正坐在他身上扭身子。
“我看你是魔怔了,见男人就上,半点廉耻不顾。”我猛地把母狐狸拽起来,捡了袍子扔在和尚身上。
颦揉着胳膊,嗔道:“这人的精气可是上品。但他老不争气了,半天没动静。”又倚在我身上扭,“妲己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男人啊?”
和尚虚弱地看着我,扯了扯嘴角。
我心里一阵烦躁,挥手驱赶这群母狐:“都走开!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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