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依,我便说:“你们若是听话,兴许我这几天心情好就变回去了。”
她们呜呜欢叫着散了,颦却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清静下来,我抬头看,诡异的老红木,脱胎换骨。枝干挺拔,像和尚的胳臂,翠叶鲜妍,像和尚的眼睛。
和尚慢慢披上衣服,坐起来笑着问我:“妲己,你说我这算不算普度众生?”
我鼻头一酸,揉了揉,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靠在树上,眼睛闪闪发亮,咧着嘴笑:“辛,我的名字是辛。”
我挨他坐着,几次想张嘴,终于说:“你知道,我是只公狐狸?”
“嗯,刚才知道了。”
“你觉不觉得,恶心?”
他半天没吭声,我鼓足勇气,斜眼看他,却发现他正看着我,迎着我的目光,摇摇头,笑着说:“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很美。”
我弯起嘴角,眼眶湿润,心底的荒原上倏忽高山拔地,江河丰盈。
“可是,我若是做女人,青丘便不再有子嗣,怀春便要被困在这里直到死去。我这么做,会不会太自私了呢?”
“有能做到的事,也有不能做到的事。你我都知道,青丘没有王,只有选择。”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含着笑问辛:“可是,会有人愿意娶这样的我吗?”
他的眼睛也湿润,笑着回我:“你愿意等我吗?”
我咧开嘴,使劲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要等多久?现在真的不行吗?要不我们先洞房?”
☆、第六话
头顶扑簌飞过一群乌鸦,嘎嘎乱叫,四散落在周围的树上。
我扭了脖子向后看,首先便瞧见两个黑油油的大眼珠子,嵌在惨白的面上。
她的鼻尖几乎戳到我的,用平板的声音问:“我是谁?”
树上的乌鸦此起彼伏叫成一团,像是在帮她追讨一个答案。
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哆嗦,抱着妲己往后挪了几屁股,挤到趴蝮身边,身上小鸡皮疙瘩一波压过一浪。
我们两人二兽隔着篝火,与那女妖怪近近相望。
她光着身子,头发百年没剪过似的打着绺迤在地上,皮肤惨白里隐透出青灰,空洞的表情一如树上的黑鸦,让人不寒而栗。何况她还很寒,刚才挨着我那下,感觉比趴蝮的体温更低。
女妖怪呆了一会儿,朝前爬了两步。
就在她爬过篝火,火光映在她脸上那一刻,她竟然笑了,一瞬活色生香。
妲己啧啧:“小姑娘笑起来真好看,颇有我的神韵。”
大力喃喃:“我从没见她笑过。”
待她爬过篝火,脸叫阴影覆盖,又恢复了一片死寂之色。
转眼春花颓败冒冬雪,她冰冷冷地看着我们,冷冰冰地问:“我是谁?”
我从火堆里够出来一根柴禾,举到她眼前,霎时又是一片春光明媚,拿走,重归于死气沉沉。举起,春光明媚,拿走,死气沉沉。举起,春光明媚,拿走,死气沉沉。
我刚要再把柴禾举起来,趴蝮一溜风吹灭了我的火,说:“行了,别试了,的确是火光的作用。她是个僵尸,本就没有表情,应该是强光刺激了面部神经,造成了笑的假象。”
“大王,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拽拽趴蝮的袖子:“你知道她是谁不?她刚才那么一笑,真可怜见儿的,让人想把她祖宗八辈都告诉她。”
趴蝮翻个白眼:“那你可得失望了,她祖上只有三辈儿。”说罢,他朝前探身,指尖点着那女妖怪额头,给她打扫清爽,穿上一条浅绿色的薄裙,头发修到齐腰,说:“姒姬,你明日跟着我们走。我领你认祖归宗。”
姒姬仰着干净的小脸看着趴蝮,点了点头。
她没有表情,我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我看着趴蝮点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跟她说话,心里像塞了块脏抹布,堵得慌。
第二天,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趴蝮教姒姬拿了石碗喝粥。他握着她的手,温笑淡语,好似她才是他最亲的小妹。
我气鼓鼓盯着他俩,他竟也没看着。妲己拿尾巴扫过我的下巴,烟声烟语:“有些东西,是你的,你不珍惜,等不是你的了,就找不回来了。”
我一屁股站起来,跑去挤到趴蝮跟姒姬中间坐下,说:“还有什么不会的,我来教!”
姒姬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我不由有些心虚。
趴蝮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过去,他弯眼笑着,舀了一勺粥送到我嘴边:“啊,张嘴。”
我眉开眼笑,张开嘴,喝了。
出了即翼山,漫山的乌鸦都停在我们身后的树上,它们一路跟着飞,此刻,不动也不叫,像从树上长出来一般。
姒姬朝它们摆摆手,眼睛里晶光闪闪。
大力轻轻缠在趴蝮的小腿上,带着哭腔说:“大王,你以后一定还要来看我。”
趴蝮摸摸它的脑瓜,笑着嗯了一声。
我一手抱着妲己,一手牵着姒姬,跟着趴蝮赶路。
我右手有些发酸,问妲己:“你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呗?”
妲己瞟了姒姬一眼:“你让趴蝮牵着她呗。”
我装作没听见。
妲己咯咯笑两声,自己跳了下去,小跑跟着我们。
六月的天,左手却快被冻僵,我换到姒姬左侧,用右手牵了她,问:“姒姬,你多大了?”
她昂头想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头,又伸出俩。
我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道:“蒙谁呢,我看你都快二十了,你跟我说十二?”
姒姬摇摇头,费劲地说:“……不……是……十二。”她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我……一百……二……十……岁了。”
我皱着眉头问趴蝮:“这孩子说话为啥那么费劲?”
“她很小就到了即翼山,后来又常年待在那儿,会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她是跟谁学的说话?”
姒姬两条手臂像翅膀扑棱起来,带得我一个趔趄,她说:“乌……鸦。”
趴蝮笑着说:“你多跟她说说话,兴许她能流利些。”
我来了兴致,又问姒姬:“你还记得怎么到的即翼山,怎么变得僵尸吗?”
她两眼空洞望向远方,我猜是在思考,情不自禁替她皱起了眉头做表情。
好大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乌……鸦说……我……是……从水里……漂过来的。”
我又换到她右侧,用左手牵着她,问:“那你从记事起就已经是僵尸了?”
姒姬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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