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阳走进屋里四下打量,房间宽敞明亮,比她在郧城时的房间大得多。这,就是她后半生的栖息之地?白纱下,她静静笑起来。
☆、泥人心碎
这天夜里,侍女越一边帮杜荔阳换臂上的药,一边道:“夫人,越方才打听到,那与公子有婚约的鄢国公主已坠崖半年多了,至今没找到,估摸着,大抵是没命了。”
“越,不得乱说,方才你没听到清伯的话?”杜荔阳厉声道。
“现下不是只有夫人和我吗,越才敢说的,外人面前越断不会乱说。”药换好,借着盘灯瞧了瞧杜荔阳的脸,“夫人这脸……好像消肿了。”
一提起她的脸,就会忧心忡忡,伸手一摸,还是硌手:“哎!但愿今夜公子不会来云水居。”
然后,不止今夜没来,接下来的五六七八天里,弃疾一步也没踏进过云水居。期间时而听说弃疾朝这边来了,结果却发现,人家只是去香兰居,方向相同而已,害得杜荔阳好几次都紧张自己现下还没脸见他,结果发现都白紧张了。
—*—
大约是过了五六七八天,这一天杜荔阳莫名的起了个早床,闲来无聊,便独自在司马府里四下转。脸上的红疹已消得七七八八,但她依旧戴着白纱斗笠,她想的是他和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一定要呈现出最好的状态。不过,这几日里府上流言四起,这些流言好巧不巧,或多或少都与她有关。
现下她不疾不徐地散着步,中途遇见了不少侍女护卫,总能听到背后传来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比如:你说这新夫人成日戴面纱,是不是长得丑?再比如:自从新夫人来后,公子日日在府上,却从未去过云水居一次,是不是因为新夫人是个丑八怪?又比如:新夫人也怪可怜的,公子一直在找公主,若公主没死,真被找回来了,你说公子还会要现下这个夫人吗那么丑!还比如:你们大约都没瞅见新夫人的真正面目吧,我就见过,我被派去云水居里服侍,有一次夜间无意间进去,就瞧见了她半张脸,那眼肿得,那红疹发得,吓得我没看清就别过了脸去……杜荔阳听着,也只当他们议论的是别人,不过,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在说她丑?难道……公子一直不来也是因为觉得她丑?但她这想法立马又被自己否定了。
其实她大约也晓得,公子一次也不来,只不过是因为在去云水居的路上还有一处香兰居。
香兰居?
好巧不巧,她想着香兰居时,正好路过香兰居。她站在门口朝里望了望,满院子的兰花,绿意盎然,却似乎没人。她踟蹰了片刻,揣着对那位传说中的公主的无比好奇,缓步走了进去。
有的兰花正开着,洁白的花束点缀在一丛绿色间,尤似初雪一般惊喜,幽幽暗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她在兰花隔出的小道里穿行,四顾间无意发现那屋檐下摆放着几件泥塑的东西。出于对专业的本能反应,她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起那些泥胚子来。她随意拿起一只泥胚,瞧那器形,大约是做的一只花瓶,把在手里看了好一阵,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没成想这个年代竟也有这样式的花瓶,做工水平居然和我差不多。”放下花瓶,眼光又瞥到了其余的泥胚,其余的也都是些瓶瓶罐罐,也无甚稀奇。她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一只人偶上。这人偶看着像公子呢!
她拿起人偶来在手中转了一圈,道:“做得挺像嘛!”最后将人偶的脸转得与她面对面,她仔细瞅那泥偶的脸,瞅着瞅着,脑中闪现出一个极为模糊的画面,那画面里,似乎是在一个黄昏,她,没错,是她,她坐在一处兰花圃里,认真地捏着一只泥人,有个声音对他说:你这是捏的本公子?
那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生生地劈在她的脑海,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一白,头开始眩晕,浑身一抖。
只听哐当一声,有什么落在地上被打碎了。
“你为何来此处?”背后传来个沉沉的男子声音。她按住太阳穴晃了晃头,一连晃了两三下,脑子才恢复了正常。她站起来转身,就瞧见近前立了个男子,一双深潭似的眼睛将她望着,蹙着眉,正是公子弃疾,他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衣衫,配上他此时此刻冷冰冰的脸,简直就像刚刚去参加过葬礼。
“我……我……”白纱下的她有些惊慌,“我随处走走,无意间进来的。”
弃疾带着怀疑与微怒看了她一阵,便将目光投向她的身后。
一堆泥胚,碎了的泥胚,静静地躺在她的后脚跟处。那堆泥碎片里,还残留着一个泥人头。
他心下一空,脑中“轰”地一声。
她见他眼光定在她的身后,便也转头看去,这一看,也是一惊,忙蹲身伸手欲捡起一片碎片查看,哪晓得,一个凶狠的力道嵌住了她伸出的手腕,生疼。
她抬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见弃疾表情异常可怕,忙道歉。
而弃疾却并没开口说一句,刚猛地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扯着她的手腕使劲往旁边一甩。
她,毫无回旋余地的摔到了地上。臂上十几日前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而此刻却又被撕裂,有温热的液体自伤口处流出,可此刻,却忘了疼。
她有些难以置信,睁大了眼望着他,隔着那层薄薄的白纱望着他。他背对着她,那背部的线条隐忍地抖动着,她看见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捡起了那断裂的泥人头。
她扑到他身前道:“实在对不住,回头我做一个赔你。”
一个冷眼似毒箭一般射过来,吓得她一愣。然后,她见他微微启齿,只说了一个字:“滚。”说得那样轻,却那样有力。
他叫她滚?可她身子却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半分。手臂上的血开始渗透她的白衣。
他不再理会她,只望着那残碎的人偶愣神。阳阳,对不起,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没能护好你的东西!
她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臂上的血已流到了手背,滑落指间。她只感觉身体有些飘,一步一步,毫无意识地往回走。指间的血滴在地上开出了寒冬的腊梅,滴在兰花上遮盖了那清丽的香气。
—*—
她拖着身子回到云水居,侍女越彼时正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是一些早点。是了,她今日醒得早,连早饭都还未曾吃。
侍女越一眼便瞧见那白衣上醒目的血渍,吓得她连忙把早点扔到一边,跑到杜荔阳面前:“夫人!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杜荔阳呆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木然道:“流血了?”那语气,仿佛流血的是个陌生人,是个她毫不关心的人。
侍女越焦急得很,赶紧将她扶进屋中,又去打来一盆清水,取来一条毛巾。拿下斗笠,一张苍白的脸如一朵盛开的百合,纤柔清丽,却不带一丝血色。侍女越抡起她的衣袖,为她擦去手上的血,那日的刀伤果然又重新裂开了一道口子。等她身上的血擦尽,那盆里原本清亮的水却红得不见了底。最后,侍女越又重新为她敷上药包扎好。这整个过程里,她却没有皱一次眉头,没有哼一声。
52书库推荐浏览: 尘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