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房不小,看上去宽宽敞敞、气气派派。墙边立着巨大的柜子,那色泽一看便知是昂贵的木材。圆桌小凳梳妆台,应有尽有。屋角一棵盆景小松,立得青翠;墙上一幅泼墨水彩,画得别致。而那只古旧的陪嫁樟木箱正安静地靠在离床不远的墙边,似在暗暗提醒着女子,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尚未醒来的梦境。
静妤想起身去自己的箱子里翻件衣裳,可一挪身子,却觉得腰腿酸疼得很。她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忍着疼下床来,却忽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女子有些无措,她不知该如何应门,况且自己这衣不蔽体的样子实在难以见人,于是她又裹起被子缩回了床角,眼睁睁地待着那门再一次被敲响。
“齐小姐,您可醒了?”门外传来一个俏皮的女声。
门内无言。只是沉默。
门外窸窣了一阵,似有两个女子正低声交谈着。不一会儿,便又响起了另一个温柔却沉稳的声音:“时辰不早了,齐姑娘,我们打扰了。”
然后木门被轻轻推开,静妤只觉眼前一片明亮。待光晕褪去,却见两个衣着鲜丽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那个姑娘身材修长,面上尽是高贵的神态,眼神虽是柔和,却不免让人觉得只可远观。后头的那个姑娘看起来更活跃些,不过瞧她的装饰扮相,多半也就是个地位高些的丫鬟。
“莺儿,去把门关上。”看见静妤那蜷在墙角的模样,走在前头那女子转身吩咐了一句。待门阖上,她便伸手拉开帏帘,屈身坐在了床侧。“齐姑娘,昨晚歇得可好?”
不知为何,静妤觉得自己仿佛不敢直视着那双看似温柔的眼,那眸虽是明亮,其中却似有些深不见底的凌厉。她只是胡乱点着头,心有疑惑,却什么都不敢说。
“妹妹不必害怕。我叫青蓝,是奇甫的妻子,家里的少夫人。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开口便是。”青蓝笑得越发柔和。她向身旁的侍女莺儿使了个眼色,那丫头转身便从墙边的大柜子里挑出一件白底红花的鲜亮衣裳,递到了青蓝手中。
她细细地解着衣上繁复的盘扣,一边轻声慢语地说着:“这件衣裳是我亲自挑的。青蓝想着妹妹必是个天仙般的佳人,身段儿一定也好的很,且这赤色又鲜艳又喜庆,穿上定是再合适不过了。”她边说边示意莺儿把静妤扶下床来,然后亲手为她穿上这身衣裳,又细细扣起了那盘扣。良久,装饰完毕后,青蓝抬起身,认真打量起自己的杰作来。
眼前这位齐小姐长发散乱、神色倦怠,可这却掩不住她剔透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刚穿上身的衣裳也修身得很,刚好显出那纤瘦的身段。还有那微红的面色,真像一个没睡醒的瓷娃娃。青蓝面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满溢出来。
“静妤多谢少夫人厚爱。”沉默了半日的齐小姐终是开了口,她略略屈膝福了福身,脸上的笑容也不太自在,可却得到了那少夫人过度热情的回应。
青蓝伸手扶起了静妤,笑颜明媚:“妹妹不必行此大礼。不管前头有多少恩怨,今儿个既然嫁入了黄府,今后好好侍奉少爷便是,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青蓝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静妤颇有些疑惑。待青蓝走后,她转身坐在了梳妆镜前,一边整理着妆容,一边暗自思索。这青蓝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难道她一点儿也不埋怨自己这厢进门才没多久,那黄奇甫竟又娶了个姑娘回来么?
不只是静妤迷惑,侍候了青蓝十多年的莺儿也未曾明白其中的奥秘。走远了之后,她终是忍不住问了自己的小姐,为何要对那新来的姑娘这么好呢?
“难道你不觉得这姑娘可爱得很,简直像个玩偶一般么?”日光下,黄家少夫人的面上扬起了惯常的笑容,可眼中却似闪着几分狡黠。整日扮作个玲珑的人儿也实在是无趣得紧,总算是来了个人,可以和自己一起演上一出新鲜戏码了。
☆、小姐(1)
三日后,京城杜记米行。
大掌柜们最近闹心得很,这杜家少爷一来果然是半点好事都没有。先是把津门那儿的盐运给停了,以至于自己手头的货全发不出去,只能烂在手里。烂在手里就烂在手里吧,这毕竟是遭有风险的买卖,待时景好了再运出去便是。可这会儿倒好,那杜少爷竟下了命令说要把手头剩余的这批盐全部销毁!竟连烂在手里也不行了么?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化作尘土么?
听到这样的命令,掌柜们自是千百个不愿意。可那杜少爷也不多话,利害关系讲过一次就够了,若再不明白事态紧急,那么多费唇舌还不如直接动手。于是一大清早,常秋便亲自来到京城最大那家杜记的库房,踏着蒙尘在昏暗闷气的大仓库里七转八弯,终于看到了那些包装齐整的“货物”。它们看上去同普通的大米无异,日常进进出出当然也不会引人注目,谁知其中竟暗藏玄机呢?
“这附近可有空旷的地儿么?”常秋并未询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罗大掌柜,反而是向前一步,看似不经意地问了问在前头领路的小伙计。
“有!有!”听到少爷问自己话,小伙计颇有些受宠若惊,“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大片晒谷场,这会儿没谷子麦子可晒,场地可空旷了。”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呀!”常秋眉眼一弯,朝着那小伙计笑得温暖。可片刻后,原本憨笑的小伙计却忽然面目一紧,眼中似有几分惊恐,然后暗暗转过身低下头去,再无声音。常秋转头一瞧,只见自己身后那罗掌柜那吹胡子瞪眼的神态还未完全散去,面部尚余几分扭曲,真是可笑得很。
“呵呵……少爷……”发现常秋正瞧着自己,他转眼便又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
可常秋却敛起了笑颜,语气淡得似冰:“罗掌柜,烦请带路吧。”
这片晒谷场是个好地方。土地平整,日光充足,四周林立着树木和宅院。虽是空旷,却处在整个宅子的纵深之处,少有闲杂人物出现。常秋在这大院里转了半日,瞧瞧墙闱踩踩土地,只当没看见那些掌柜和伙计们传来递去的眼色,自顾自探着地形。半个时辰后,他总算回到了人群中,背手立在罗掌柜面前,不咸不淡地说道:“掌柜,我需要几位伙计在这晒谷场上挖个三尺深、五丈见方的大坑,掌柜可有异议?”
那掌柜显然是猜到常秋想做什么了,可他无能为力,也只有乖乖听令的份儿。他自是怨恨,可在常秋面前,所谓掌柜不过是个虚名,哪怕叱诧市场多年、资历再深。
“既然如此,这儿便有劳掌柜了。”常秋略略屈了屈身,清淡一笑,可眼中却透着凌厉。“常秋这就带人把那些货物给搬过来。”
一半伙计跟着常秋渐渐走远,另一半则抬出了铁铲铁锹在院中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而罗掌柜却未曾急着监工,只是目送着常秋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些粗布麻袋里装的不光是白花花的盐,更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
库房里,常秋正细细翻阅着账本。他手头的这本账册看似与其他无异,可在其封面的右下角,淡淡地画着一个小小的菱形。在藏青色的封面上,粗一看定是难以发现,要细细找寻才可瞧见这印记。而又有谁曾料到,就是这样一本看似普通的账册中,竟记录着这偌大京城中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和货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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