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旧事重演,我看着他微仰的脸,黑葡萄一样的眼,不觉竟脱口:“不是这样。”
目此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问什么不是这样。
我仔细回想了下那日情形,伸出手去抬起他的下巴:“脸该再仰些,神情该再无辜迷惘些,眼睛……该有些水汽。这才像你,阿怪。”
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感觉到他怔了一怔,再愣了一愣。即低下头去,有些心虚的问我:“你都知道啦?”
我原只是有些怀疑,心想着目此或许只是和阿怪有些联系,此次鬼使神差叫了声阿怪,却叫我确信了目此与阿怪是同一人。我长长呼一口气:“其实你何须瞒我,你是阿怪时我便知道你身负修为,如今你已能化成人性,想来也是修为大有精进。这是好事,你瞒我做甚?”
我自认为此番话说得十分亲厚且大度,他心中不论有多少羞怯与隔阂都该打消了。但他依旧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今日西风微凉,阳光微暖。天气甚好,连着人的耐性也出奇的好。我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一背的软发在阳光照耀下渡上一层金光,看他坚毅的侧颜在黑发掩映下若隐若现,透出一种我看不透彻的哀伤与挣扎。像从前无数次悄悄看他时一样,我的心突地狠狠一跳,跳跃碰撞后变得柔软。我虽不知他为何看起来这样难过,但还是想着该说几句软话宽慰宽慰他。
他却忽的拉着我站起来,一把将我扯进他怀中:“踏雪,跟我走吧!”
第九章
我一时反应不及,这是唱哪一出?彼时我虽不清楚状况,但听到这句话心中仍是一阵狂喜。好在我理智犹在,想到尤关键的两个问题:“我为何要跟你走?况且天下之大,跟你走到哪里去?”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的身体僵了一僵,双臂更紧地圈着我,重重地吸气,我想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很难过的事,便纹丝不动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捂死在肩上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处?”
“在一处?”我趁机提起头,心中十分诧异。“我们现在就在一处呀,何必到其他地方去。”
他松开双臂,分外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同我在一处了,对吗?”尾音上扬,从中不难听出喜悦。
我才恍然,原来他说的“在一处”,与我理解的“在一处”就不是同一层意思。明白了这一点,我的心突地乱跳起来,撞得心口生疼,脑袋发昏。原想着这样的时刻该委婉矜持些,脑中却一片空白,腹稿中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怕他着急,我只得点头,又点头。
忽然脚下一空,天旋地转。目此抱着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口中欢呼不断,林上地上,落叶翩跹,栖鸟振翅,蝴蝶翻飞。仿佛天地与之同贺。
直转得我头晕目眩他才将我放下来。方一脚踏实地,便有柔软的物事覆上双唇,瞬间又离去。目此将手放在我的双肩,直直地看着我:“有了这个吻,今后你便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好容易平复下的心又不听话的跳动起来,我的耳根阵阵发热,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太弱势,我板起面孔道:“你我尚未成亲,你需尊重我,往……往后切不可如此……行为。”
目此闻言哈哈大笑:“你是说,我们要早日成亲吗?”
我羞得无地自容:“言语如此轻佻,谁要同你成亲。”转身向前奔去。
他追上来跟在我身后,见我不理他,便连声道歉。我还不理他,他便发誓下咒以后唯我命是从。我见好便收,同他一路你追我赶回了县衙。
很多天以后,中秋之夜,月光皎洁,夜色清练。
飞鸿邀了目此,大家围坐花园中,把酒言欢,共赏圆月。
本是一个圆满且轻松的夜晚,众人却像着了魔似的揪着我打趣。爹与飞鸿一个消停一个又起,陶阳那小子也一改往日在为师面前的恭顺模样开起了我的玩笑。
一圈论过,我想着总该够了吧,飞鸿夹了一筷红烧肉放到我碗里:“踏雪正经该多吃些肉,看你这瘦得跟个妖精似的,谁还敢娶。”我虽已二十将七的年纪仍待字闺中,但一向不在意婚嫁之事,所以对此类玩笑从不介怀。
吃块肉而已,我将红烧肉往嘴里塞:“你这可难不倒我。”
“难不倒你,那你倒是嫁给咱爹看看呀!”飞鸿挤眉弄眼。
臭小子,故意曲解我话中的意思。我正想着该怎么把他的话呛回去,爹却在此时开口:“照我说,踏雪早已过了婚嫁年纪,且我卢家儿女从不受虚礼框束,所以嫁不嫁、嫁给谁都该看她自己。”我点头,正是,爹接着说,“但踏雪呀,爹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将来你若无依无靠,爹怎么有脸去见你娘呢?”
二十岁后,父亲便没再问过我婚嫁之事,他曾说一切凭我开心,是以我便以为他对我能否成婚不甚在意。却不想他此番说出这样的话。我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爹,您身体好着呢,切莫说这样的话。再说就算以后……不是还有飞……”
“卢伯父。”不等我说完话,目此站起身来,对着我爹弯下腰去,“目此斗胆请求,我会照顾踏雪,请您将她交给我。”
飞鸿的眼睛徒然睁得椭圆,陶阳刚夹起来的菜落回盘里,爹含笑看着目此,我脑袋里空白了一瞬,又一瞬空白。他这是……提亲?怎么不同我商量,谁说要嫁给他了!
爹慈爱地伸出手,慈爱地扶起目此,慈爱地对着他笑了笑:“好孩子,快起来吧,你的心意伯父理解,也很高兴。可是你问过踏雪的吗?她的意思呢?”
不愧是亲爹,时时刻刻将女儿放在心上。“我没……”
“哦,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也已点头应允。”目此含笑看着我。
我想了半天:“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又转头对爹,“爹,你别……”
爹:“那此事就圆满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单狐山,选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目此:“一切听凭岳父大人安排。”
飞鸿:“陶阳,你看我们得告多久的假才好。”
陶阳:“这个不急。”转过头来面向我,“恭喜师父得此如意郎君。”
我:“……”
明月嵌夜幕,席终人各散。有人酣梦,有人难眠。
爹放下手里还没打结的包袱:“你不想嫁。”
我找个凳子坐下:“不是啊,我只是觉得明日启程太匆忙了些。”
“明日回也是回,后日回也是回,终归是要回的,早些晚些有什么不同吗?”
“既然没有不同,晚些……”我突然想起席间爹的态度,“爹,你干嘛这样急着将我嫁出去?”
爹停下装包袱的手,转过身来直白道:“踏雪,你早已过了婚嫁之龄,爹是怕你此次再不嫁便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哭笑不得,您知道目此的底细吗?您了解他吗?就急着将我送出去。我提醒爹:“那我们明日回单狐山去,目此呢?他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