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咳完了,才道:“是又有些咳喘了,你前日做的那雪梨膏,甚是好用,劳烦再为我做一碗来吧。”
小丫头忙打了个礼,退去了。
因长明是个身份不明且每日只知道咳喘的病鬼,郡王府竟似不晓得该如何招待她一半,说郑重,便着人在院外守了个严实。说慢待,前后就一个丫头伺候着,整个院子除了凄凉,还是凄凉。
那人自老树后头转出来,怀里还似用衣服裹着一物,三两步奔上廊来,瞧着长明笑道:“姐姐眼睛竟是好了?听大哥说姐姐来了,我竟还不相信,父王他们不许我来看你,趁着今日他们全都去了渡口,我就偷着跑来了。”
长明瞧着他被雨淋的透透的狼狈模样,随手扯了巾帕递给他,问道:“你便这般跑来了,也不撑一把伞?”
穆达却并不伸手接,解开环抱的衣襟,一只白毛兔子立时蹦了出来,虽叫雨淋得有些蔫巴,但还是肥嘟嘟的,甚是喜人,他一边将兔子递给长明,一边道:“若是撑了伞,哪里还有手来拎兔子。这本是我给三妹妹捉的,但是想着姐姐一个人困在这里许会无聊,就带了来给你解闷儿。听冯姐姐说,姐姐有一只疼爱极了的白猫,虽然兔子不如猫伶俐,好歹也是个活物。”
听见这长长的一番话,长明心绪愈加复杂,伸手接过兔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大哥不是与冯小姐……”
穆达头一偏,道:“我也不清楚,大哥他们不告诉我,但姐姐放心,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大哥只说,委屈你先在此处住上一段日子。”
长明眉头紧蹙,忽闻院外传来问询之声,倒像是之前那个丫头回来了。穆达脸色一紧,道:“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姐姐。”
长明忙道:“快去吧。”
穆达转身欲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差点误了正事。”
言毕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长明,道:“大哥嘱托我转交给姐姐,穆达先告辞了。”
长明慌忙接过信,随手往袖中一藏,再抬头,正瞧见那小丫头拎着食盒从门口步进。
近了,丫头瞧见长明怀里的兔子,一愣:“姑娘哪里来的兔子呀?”
长明笑笑:“我亦不知,从小门那里跑来的,瞧着淋得怪可怜的,就抱回来了。”
湿哒哒的白毛兔子窝在长明怀里,闻言抖了抖。
晚间用过了饭,打发了丫头去外头守着,长明才得了空子抽出那封信来。
只穆达那小子办事忒毛躁,这样大的雨,这封信揣在他胸口,愣是被雨淋去了大半,长明只隐约看得几个字:念之……切切,别怕,十日,周全。
其余皆是被雨水没了去。
虽看不清抬头尾署,长明心口却忽的匆跳了起来,一阵热气团在胸口,只叫她眼眶也跟着微热。
近来奔波颠簸,心中不是没有慌乱,却硬生被担忧占去了大半。如今得知他安好,心里总算是安稳许多。
这般安稳还未团上半刻,忽闻屋外一阵动荡嘈杂。骤亮的火把蹚亮了整个院落,长明忙将那信折好放入枕下。
堪堪将信藏稳妥,屋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太子殿下逆光而立,面色瞧不真切,声音却含讽刺骨:“长明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长明挤眉缩眼:“不敢当得太子殿下这般熟稔又亲切的招呼。无恙这种话,向来是对着久违老友说的,你我已知是仇敌,何苦还要做出这般惺惺之态。”
太子殿下倒不生气,想来是此番禁足,禁出了一副好脾气,晓得发脾气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闻言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厉眼微勾,瞧了眼长明,而后道:“你我仇敌这番话,姑娘未免说的太早了。”
言毕也不等长明答话,指了那丫头道:“好生扶了姑娘,挪个窝,看场戏。”
丫头矮身答是。
长明冷冷一笑:“不敢劳烦。”
夜雨仍壮,倾倾洒洒,恨不能洗去闷在人心头数日的憋闷。
丫头撑了伞,候着长明随着太子转了另一个院子。
此院落与长明呆的那个相比,华丽宽敞许多。另有丫鬟仆从满满当当挤了满个院子。
长明几人步得门口,正撞见一个丫头端着一盅药出来,浓郁的药腥中还夹带着血气。
大雨轰烈,星象不明,帝运衰竭,却心发可闻。
院内何人,长明已是心明眼净。只是不想,太子殿下一朝跳墙,英勇至此,连自己老子都敢屠对。
长明被安排进旁间,耳听得太子殿下进了正屋,屋内一道孱弱的气息微喘了几声,而后道:“朕在此困守日余,未曾想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你一面,承儿,你当真是心肠狠辣,比之父皇,有过无不及。”
太子殿下癫狂一笑,笑得长明有些担忧,能发出这般癫狂作态的,想必此前不是穷了途,便是末了路。癫狂之后,想必便是要与什么人来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果不其然,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后,传来大太监王福颤抖的声音:“大胆!皇上!”
长明在窗上挖了个洞,正瞧见太子殿下将一把长剑指向伏卧在床的老皇帝。老皇帝顶着亲儿子的剑锋,眉不皱,眼不眨:“你小的时候,第一把剑,还是为父送的。”
噫,瞧着太子殿下如今,都会用剑指老子了,只不知到底遭了什么绝望不堪。
太子殿下又是癫狂一笑:“是啊,父皇送过儿臣许多东西,最高的殊荣便是太子,却也只是太子……儿臣最想要的东西,父皇已经打算给了老三。”
老皇帝虚弱一笑:“那原本便不该是你的。”
太子殿下愈加癫狂:“是啊,原本,该是大皇兄的。”
听见大皇兄这几个字,老皇帝蓦地蹙眉一阵猛咳。咳罢了,手上已是一摊黑血。
王福老泪纵横,扑通一跪:“皇上!”
太子殿下冷笑:“您当年用此毒,一举毒杀四人,三人已去,逃开的那顾公侯也没能撑过几年,父皇,这巫毒滋味如何?”
老皇帝蹙眉道:“不是好毒,不能见血封喉,还要受些折磨。”
“正是呢,大皇兄当年亦是死在此毒上头,亦不知他受了多久的折磨。”
老皇帝又捂了嘴咳起来,半晌咳歇了,才叹道:“巫族之乱得以平息,琮儿功不可没,也算是死得其所。”
太子殿下慢红了一双目,浸了血般的模样,恨恨道:“大皇兄死得其所,顾公侯一家子也是死得其所,如今,死得其所的,该轮到儿臣和母后了。不……母后也已死得其所了。”
老皇帝满口污血,红着唇齿笑了笑。见他这样笑,太子殿下狠握了手中剑,道:“当年父皇为除巫族,假派皇兄前去议和。后又借我母家之势,在巫族内部掀起内斗,皇兄死于反叛巫部之手。又因那顾公侯之子与巫女有私情,父皇又借机毒杀了他们,编造了巫族反叛不臣,暗害大皇子与顾公侯独子这等荒唐谎言,欺骗世人。父皇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脏事都交由母后之手,许诺了她后位,和儿臣的太子之位,自己倒摘得干净又利索。如今大势已成,便又想杀了儿臣,给你最爱的三儿子腾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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