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少女_湖砚【完结+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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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那为什么会被人忘记?

  ——刚说完,我自己就明白了。

  新的事物出现,新的神灵到来,旧日的信仰和寄托就被人遗忘了。

  我说,你刚刚讲“他们中的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呢?

  海泠说,另一部分书上没写了。

  《行笔拾遗》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断在“入市镇,入人家”——入人家之后呢?没有下一页了。

  或者说,海泠手中的这一本,没有下一页了。

  海泠盯着最后一页,盯了很久,视线穿透纸页,仿佛看见千年前的夜空,落星如雨;被遗忘的神灵和星星一起坠落,从此成了地上的一粒凡人。他们曾经的信徒在口中诵念别人的名字,庙宇宝殿的烛光渐渐稀落,他们最终在四季里衰老死去。

  她突然想,如果那些神灵最终变成了凡人,那他们在成为神灵之前,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些没有“入市镇,入人家”的神灵,他们又去哪里了?

  和净尘公子一样,心有不甘地冻死街头?

  她又想起那个外国人,她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说,这是你的守护神;他有又说,那些影子是不甘死去的神灵。

  海泠想,那个人要是明天再来,她就把这本书给他看,说不定他还能讲个别的故事来听。

  但到了第二天,J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也没有。海泠很后悔那天斩钉截铁地说了自己没有钥匙的那番话——谁知道他就这么不来了呢?

  那个人就像台风在镇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一样,在寻常的日出日落里慢慢消失。镇上的人也很快找到新的八卦热点,没人再记得什么从天而降的外国友人——何况本来也没人见过他。

  海泠在图书馆的日子又回到过去的状态:周二到周日,朝八到晚五,收拾洒扫,看书看天;“喀拉”没有出现,飞将军也没有出现。

  图书馆又变成以前的图书馆了,除了柜台上多摆了一只被忘记带走的乌鸦。

  我见过那个小东西,刀工相当粗糙,跟我削铅笔的水平差不多。我说他为啥要做这么个东西?海泠说,我咋知道。

  那一周的最后一天,有人来了,但不是海泠等的那个人。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又高又瘦,脸色黄巴巴的,像条拉长的猴皮筋。他夹着人造革的提包从门口进来,看见海泠,推了推玳瑁纹眼镜。

  他带了介绍信来的,上面写着的身份是省城大学的教授。他说我听小高同学讲起,你们这里有一幅历史悠久的木雕作品,所以特地过来瞻仰。

  当时,海泠的世界地图尚未拓展到“省城”,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火车站——去送爸爸。她又打量了面前姓王的教授:头发稀薄——是“稀薄”没有错,镜片后的小眼睛圆溜溜的,精光四射,腕上戴了一块大金表,看着就很沉。

  海泠说行啊,跟我来吧。

  她带着王教授上了三楼。短短两节楼梯,她听他背了十几个雕刻大师的名字,长长短短,古今中外。

  走廊还没走到底,“姜子牙登台封神图”已经映入眼帘。

  这几天里,海泠确认过一遍又一遍,这幅一度被锉平的木雕画是真的又回来了。她甚至还悄悄抠了抠上面的刀痕——真的,真的是真的。

  我说我早就想问了,这东西怎么回来的,原理是什么?海泠说,我咋知道。

  王教授也看到木雕画了,他两步就冲上前去,然后猛地刹住,从兜里掏出一块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连仙女披帛上的小褶皱都没有放过。

  他说这木雕少说也有三五百年了,竟然保存得这么完好——这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员去养护保管。

  海泠说,是交给博物馆吗。王教授没接话,拿着放大镜照遍门扇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门轴上。

  他说,这个门轴应该不难卸,我下次带人来。

  海泠说要拆门?王教授说,这个门留在这里太可惜了,我要带回去,交给专业人员鉴定,然后收藏保管。

  海泠想了想说,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啊。

  王教授一愣,笑笑说,我来之前调查过了,房子是你们家的没错,不过改成图书馆的时候,不是已经收编给镇上了吗?

  海泠说不出话了。她只是觉得不行,但不知如何反驳。

  王教授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向你们镇上打申请的,这是文物,应该得到更妥善的对待。

  说完他就走了。

  ☆、木匠

  我说这又是哪出,强行上交给国家?海泠说,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妥,但如果能让文物得到更好的保护的话,上交就上交吧。

  话虽如此,这毕竟不是件小事。海泠想找人商量一下,一起出个主意,可是家里连个能商量的大人都没有。虽然姑姑在,但她要怎么跟姑姑说?“有人想把我们家的大门给拆了送去博物馆——对对,就是那扇被锉平的门,上面的木雕不知咋的突然又回来了”。

  海泠又打了爸爸的传呼机。信息台的接线员姐姐声音甜甜地问她留言内容,海泠握着话筒想了好一会儿,无从说起。

  最后她说了句“家里有事,速回电话”。

  两天后,老镇长带着老街坊来了,爸爸的电话还没来。

  镇长五十多岁,海泠小时候他就是镇长了,她的爷爷和爸爸都和他关系不错。图书馆落成的时候,老镇长还以个人名义捐了书,还送了海泠一个玻璃保温杯,嘱咐她好好干,让她爷爷放心。

  镇长进门了,街坊没跟着进来,三五成群地围在门口,伸长脖子朝里看。海泠站起来说,有什么事吗,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镇长说,昨天有个省城的教授来了,跟我谈了些事,我就过来和你聊聊。

  海泠就赶紧把镇长让到里面坐下了。

  镇长说的话和她想的差不多,就是昨天王教授讲的那一套,什么文物什么保护的。海泠说,把门拆了是送去博物馆吗,哪儿的博物馆,县里的还是省里的,要是以后爸爸他们想看,还能看得着吗?

  老镇长想了想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懂,不过那位教授懂啊,人家是专业的,总不会做对文物不好的事。

  他看海泠还是犹犹豫豫的,就又说,文物总归都是国家的,与其放在这里白白糟蹋了国家财产,不如就捐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也是把传统文化发扬光大。

  他说,古代那位工匠要是知道自己的作品被后人珍藏欣赏,那多高兴啊。

  海泠想这财产早就被糟蹋了,要不是那个人来,今天三楼上还是两扇秃头门——哪还有什么发扬光大的机会。

  海泠说我知道了,那王教授什么时候来?老镇长说,就这两天了吧,他说要去打个申请报告,很快的。

  然后老镇长走了,海泠送他到门口。街坊邻居们一拥而入,推推搡搡地上了三楼,挤在门前看那幅木雕画。虽然闹哄哄的,但倒是没人伸手乱摸——毕竟现在他们都知道是文物了,文物啊,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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