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_西岭雪【完结】(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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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宁早已笑倒了,捂着肚子道:"好长的一个绕口令。另一个谜底我也猜到了,就是我的名字,建宁的"宁"字,男为"丁",男人戴帽子,是个"宁"字对不对?"博果尔恍然大悟,道:"难怪说谜底是个"字",也是一个人,原来就是"建宁"格格。可是十四妹是女孩子,这男人戴帽子,好像不大合适呢。"

  慧敏冷笑道:"原来十四格格是女孩子吗?我看她伶牙俐齿好勇斗狠,就把这碴儿忘了。"四贞眼看又起战端,连忙打岔道:"我没猜出来,是我输了,我给大家讲个军中的笑话吧。"慧敏自觉已经在建宁面前扳回一局,心情颇好,笑道:"是我输在前面,我先讲吧。"建宁倒也不觉得慧敏笑她像男人有什么侮辱,浑不在意,只说有笑话可听,便点头说好。于是慧敏与四贞先后说了,五人又重新赌过,将酒饮了,尽欢而散。

  顺治难得看到慧敏天真活泼的一面,忽觉这个皇后也不是那么可憎,杏眼桃腮,活『色』生香,自己把她在位育宫里冷落了那么久她也不怨恨,还心无芥蒂地前来祝寿,被建宁抢白了也不发作,还和大家有说有笑,倒也不失为一国之母的宽容大度。因此将一腔柔情唤起,等到席散,众人依次辞去,子衿送上紫貂外氅来,顺治随手接过,亲自替皇后披上,笑道:"朕送皇后一起回宫吧。"

  此言一出,慧敏及子衿、子佩等俱是大喜过望,几乎不知道怎样奉承才好。一行簇拥着来至位育宫,顺治携着慧敏的手步入殿内,明明是从小呆惯了的地方,如今看着却只觉陌生,故地重游一般,倒有些感慨,笑道:"皇后将这屋子布置得闺房一样,哪还有一丝男人气?"随手翻检着搁在藤几下的针线篮子。

  慧敏但笑不语,只是很深很深地看着顺治,仿佛要将这难得的温柔一刻铭记在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天,她已经等了整整两年。两年冗长沉寂的后宫日子,使寂寞厚重得有形有『色』,筑成一道厚厚的墙,叩打上去,连丝回声也没有。然而皇上的笑容,就如一道和煦的春光『射』进重重阴霾中,照亮她的沉郁。终于,终于可以"执子之手",是否,从此便可以这般平和相爱地过下去,直到"与子偕老"?

  她想,这一天是皇上的生日,正月三十,多么美好的日子,普天同庆,龙凤呈祥,她要永远记住这一天,并且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与他一同庆祝。他们将携手并肩,度过未来无数个花融月暖的丰丽日子,他终将补偿她,以往的疏离陌生在今夜之后都将成为过去,而未来,未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忽然顺治从篮中拿起一条腰带来,赞道:"好精致的针线,是谁做的?"慧敏诧异地接过,道:"我从未见过这个,眼生得很。"顺治笑道:"是条男人腰带呢。"慧敏大急,道:"这里怎么会有男人腰带?皇上可别冤枉臣妾。"顺治看她发急,更加逗她道:"分明是男人的东西,你看,还绣着龙呢,难道是哪位王公贝勒落下的不成?"慧敏急得眼泪迸出,赌咒发誓道:"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我这把所有的宫人叫来拷问,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下的蛊,一定剁了她的手脚!"

  那腰带正是子衿偷偷给皇上绣制的那条,见皇后发觉了自己的秘密,唬得魂飞魄散,正想跪下来承认是自己的针线,忽听皇后说要查出来剁去手脚,吓得哪敢再认,低了头一丝大气儿也不敢出。

  顺治起初看到腰带上绣着九条龙,便知道是给自己的寿礼,以为皇后故意放在针线篮子里让自己发现,给自己一个惊喜;及至看到慧敏赌咒发誓地说不知道出处,反而疑心起来,板下脸问道:"这腰带用明黄缎底绣金线,又是九龙,这是犯禁的。从前睿亲王谋反,在府里秘制龙袍御带,这些日子里朝中颇有几个大臣想为睿亲王翻案,难道皇后也有参与吗?"

  慧敏勃然变『色』道:"谋逆大罪,臣妾岂敢担当?若皇上以为私藏御带是犯禁之举,不如这便下一道旨,将臣妾满门抄斩好了。"

  顺治冷着脸道:"皇后这是认罪了?就不怕我把你交给宗人府拷问?"

  慧敏昂起头,她听到一种细微而恐惧的火『药』点燃引线般的丝丝声,那是危险的报警,然而她已经控制不住她的怒气,明明在心底里一再告戒自己要远离那火线,一边却亲手明火执仗地凑近去点燃那火捻子,凛然道:"皇上不必恐吓臣妾。臣妾自然知道,谋逆是灭门之罪,要诛连九族的。只是皇上可别忘了,太后娘娘是臣妾的亲姑姑,也在九族之内。倘若臣妾谋反,说不定便是皇太后指使。皇上可要把太后娘娘也绑起来一起送去宗人府吗?"

  顺治被她这一句噎得无话可对,不禁恼羞成怒,恨道:"很好!很好!原来是有太后撑腰!"站起来便走。

  慧敏大为后悔,追至殿外,拉住顺治衣袖道:"皇上,你真的不信我?"

  顺治站住,斜斜地睨着慧敏,唇边忽然泛起一个冷冷的笑,轻慢地道:"你需要朕相信吗?你已经贵为皇后,又有太后撑腰,就算真的在位育宫里再立一位皇上消受你的龙袍御带,朕也不能诛了你的九族,是不是?"说罢,用力一甩袖子将慧敏推开,再不回头。

  慧敏猛地站住,脑子忽然就空了。顺治的话虽狠,毕竟是相骂无好语,尚还可以支持;然而噙在顺治唇边那个捉『摸』不定的微笑却着实地伤透了她,那笑容里,盛着形容不出的轻蔑和侮慢,就好比一柄锋利的剑刺穿了慧敏的心,那是比任何一种语言都更加残忍而具伤害力的;还有他挥袖推开她的那轻轻一掌,仿佛她是沾在衣袖上的灰尘,又或者肮脏的小动物,被他嫌恶地随手掸掉或是一脚踢开。

  她站在空落落的位育宫寝殿门廊下,看着顺治匆匆离去的背影,没有追赶,没有呼唤,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眼泪在没有流下前已经冻结在心里了。这么冷的天气,连睫『毛』都已结了霜,怎么还会有眼泪的出路?

  后宫的空气稀薄,此前一直使她时时感到窒息。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是因为她身体里充满了不能回应的渴望。当渴望无法满足,便会尖叫至缺氧,独自在寂寞的罅隙里疯狂。

  只有掐灭渴望,才能掐死疯狂。她在这一刻决定关闭自己。

  她已经期待得太久,仿佛一茎柔弱的花朵期待阳光。如果这期待一直得不到回应,她便会慢慢地麻木,枯萎;然而一场危险的空欢喜摧毁了她,使她在猛烈的阳光下迅速脱水,瞬间枯亡。

  孤寂和冷漠重新笼罩了整个位育宫,阴翳比以往任何时日都更加深重,天边仿佛有雷声隐隐,慧敏笔直地站立,有如雕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与坚定在心里默默发誓:"我诅咒他!我,博尔济吉特慧敏,科尔沁草原上最尊贵的格格,用尽全身心的力量,来诅咒当今圣上爱新觉罗福临!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再给他一个笑脸,绝不会再对他有半分温情,绝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我以我自己的美貌与快乐为祭品,从今天起,不再妆扮,不再笑语,以此向天地鬼神宣誓,交换上苍对顺治的惩罚——我要他和我一样,永远都找不到可以真心相爱的人,永远都不能得到理想中的爱情;即使遇到,他的快乐也不会久长,痛苦只会因为短暂的恩情而更加深重,比从来没有更悲惨绝望!他将留不住他生命所有的至爱,并因此痛不欲生,一蹶不振,直至自己把自己送给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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