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着牙齿,深锁弯眉,惴惴不安地问道:“补气安魂药汤?”
她略微点了几下头,目色柔和地道:“是呀,药王说小主羸瘵难消,将此药吃个旬日,沉疴痼疾方可痊愈。”
旬日?
我顿时哀嚎一声,苦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颊痛苦道:“白盏,你不如杀了我吧。”
平心而论,药王上神煎熬药汤的手艺不错,我抱着慷慨赴死之心颇是胆战心惊地将唇面稍微触碰散发着氤氲热气的药汤,再用舌尖儿战兢兢地一舐,唔……犹饮山涧清泉甘冽爽口,其香似如雾中丝丝缕缕的荷香,沁人心肺。
此药之美味使人欲罢不能,满口生香之余又生意犹未尽之叹。端的是一碗令人热泪盈眶的好汤药!
饮尽药汤,白盏嘱我早些安歇,又道我连着睡了七八日,切记莫要鲁莽外出。有甚急事,千万要等明日再作计较。后又甚不放心地跑来与我同榻而眠,架不住我软磨硬缠,于是便将我是如何来得药山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我伏在桌头上晕厥过去之后,正逢白盏着传音木鹤前来青城打探娘亲一事的进展如何,那木鹤唤了我半晌见我纹丝未动,方觉事有蹊跷,当即转回禀报了白盏我的实情。白盏一听我出了事,已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即刻腾云驾雾地赶来青城,她不谙医术,见我沉睡不醒恐我仙元有失,就自作主张运我回了药山,并请药王上神替我把脉诊治。
直至药王瞧过之后,说我此次乃是旧疾顽疴,再者悲忧突至,歇息几日再喝上几服汤药自无大碍。
白盏翻了个身子,神色甚是担忧低凝视着我道:“小主,药王师父说你的病乃由悲忧突至所致,你竟是有何悲忧之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往里挪了挪身子,紧挨着她。不胜欷歔地将倾城公主说与我听之事悉数道给了她。
说完,只听白盏低低地“唔”了一声,再无任何反应。我以为她是困倦难捱,便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心尖儿上隐隐绞痛,直捂着胸口蒙头睡了过去。
夜半,隐约听到身旁的白盏将脸埋在锦被内嘤嘤啜泣,我方恍然:她是怕我跟着伤心,是以才避着我,一个人躲在被窝内痛哭。
窗外夜色朦胧,很快,渐渐地,起了风。
第七十八章 刀山火海共白头
第七十八章 刀山火海共白头 翌日碧波万顷,暄妍匝地。
白盏起身之后,蹑手蹑脚地替我备好了巾栉,直等侍候我颒沐皆讫,方又从外忙不迭端来了一碗香气扑鼻且汩汩腾着热气的百合莲子红枣粥。
她搬了把红木官帽椅端坐着我身旁,双目一瞬不瞬地凝睇着我,皎若秋月的脸上泛着促狭的微笑。我三指捻着瓷白调羹啜了一口热粥,不明就里地问道:“你笑甚?”
她抬袖掩嘴,扑哧一声,登时笑得十分欢愉地反问着我:“小主,你难道未曾发现,今儿个的粥膳与以往的粥膳有所不同?”
不同?我大惑不解地特意舀了一口粥送进口内,只觉鼻端清香四溢,细嚼慢咽之下又觉此口感似曾相识,却一时不说不上来竟是何时何地有幸品尝过同类粥品。
极为淡雅的百合香气,再添几枚色泽鲜红、皮软肉嫩的边春山玉枣,隐隐约约间,另有丝缕荷香夹杂其中。荷香……荷香……
我猛拍额角,如梦初醒,抬首见白盏单手托颐脉脉无语地盯着我看,眉梢眼角处掩不尽的笑意。不禁慨叹道:“这粥与昨日的汤药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委实难得!”
她冁然一笑,举起右手食指指轻抚了抚稠密而纤长的睫毛,颔首道:“这莲子乃是由药山涟淓湖所得,沁水药莲本属药山独有,药王师父道此莲有补血安神之功效,适宜……”
我凝视着她,看她面有难色,淡淡问道:“适宜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半晌,才讷讷道:“适宜……适宜身怀六甲之人所食用。”
我心头突地砰砰跳了几跳,信手搁下粥碗,声音颤颤地问:“身怀六甲?我?”
她点点头轻“唔”了一声。
顿时,仿佛全身的气力在一瞬之间被抽离一般,心急遽坠落,脑内一片混沌,眼前则是辨不清摸不透的昏暗。
我勉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揝紧双拳,通身上下像是将将从冰窟里提溜出来,簌簌颤着不停。脸色青白沉沉,牙槽磨得兀自咯吱响,双眸毫无焦距地望着窗棂,有一缕痛楚,正从虚无缥缈间,滋蔓而来。
心尖儿上像是被千刀万剐过后的钝痛,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张着嘴巴咿咿呀呀了半天,却皆被随后袭来的无边痛浪给淹没得丁点未余。
双眼之中早已盈满的晶莹,在痛苦稍减后,终稳占上风汩汩流淌不滞。
白盏倏见我脸色煞白,忙拢近我,紧紧将我抱住,语带哭腔地慰道:“小主,小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等我,我去给你请药王师父。”
我用力裹着她强挣的身子,六神无主地哀求道:“白盏,你别走,你陪陪我,我求求你……”
她抱着我,眼内同我一样蓄满泪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我:“小主,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我一直陪着你,白盏哪里都不会去。”
阿爹、娘亲故去后,我以为老天会对我网开一面,没想到,他竟想置我于死地。到底前一世我做错了什么,难不想将我白兮挫骨扬灰才肯善罢甘休么?
黎宸,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是我却已将你永久失去。不行,我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世,我绝不能让他一出世就要忍受与自己阿爹形同陌路的痛苦。有些痛苦,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我全身哆嗦着,咬着嘴唇对着白盏的耳畔低语道:“白盏,这个孩子我决计是不能留下的,你能不能去替我求求药王上神,他是天垠地荒中唯一的杏林高手,总是会有法子的。”
我这风轻云淡的低浅一语,直惊得白盏五雷轰顶,甚是诧异地哭问道:“小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我毅然决然地点点头,冷声道:“知道。我心意已决,此事无需再商,白盏,你去替我请药王上神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求。”
白盏哭得撕心裂肺,戚戚哀哀的晃着我的身子,恳求道:“小主,此事关系重大,白盏求你再思虑几日,三日,三日可好?三日之后你若是还一意孤行,那我绝不会再拦着。”
彼时的我心中早已乱了方寸,虽则以为自己终于悟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争奈何再狠心的娘亲,对自己腹中多长出来的那几两肉也并非能做到无动于衷。是以突听得白盏情深意切地央我缓个几日,且明白这不过她的缓兵之计,却也心甘情愿地垂首应了她。
不想这一耽搁,此事又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午时的日头耀得很是刺眼,我躺在床榻上睡了个把时辰。不移时,从窗外传来一阵乳声乳气的孩提声:指薪修祜,永绥吉劭。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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