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站在一旁看了一下午他们的比赛,这真的是一种连我这种人都会觉得的无聊之极的游戏。
但是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欢声笑语,连我这个旁人都动容了。
他们一下午都没发现我的存在,因为我是个死人,没有气息没有心跳,时间长了,连带我的小白
驹都自认为它也已经死了,小白驹身上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那日傍晚发生的沙尘暴,我只抬眼看见远处滚来一个黄色旋涡,我眯起眼睛要看清楚那物什,身
边的小白驹就狂啸起来,疯狂地挣脱缰绳要跑。
我抓不住缰绳从马上掉下来,头狠狠埋进沙子里。
等我好不容易抬起头正对上一只硕大的变色蜥蜴和那个额上有角的怪物,他们都用诡异地眼光看着我这个死人。
没准他们是一家,那我岂不是要被吃掉?
远处是风暴越来越近,我也感觉出一丝恐惧。
身子被那怪物抱起和巨型蜥蜴一起逃入不知何时出现的地底大洞。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我终于是苏醒。
这期间我一直都在沉睡,和周围的死人一起沉睡,他们的面容是狰狞枯萎的,只有我一个人还长
着人的摸样。
至少我没有因为脱水而枯萎。
那个怪人好像一打坐就是一百年,然后他嫌弃我醒了会吵闹,于是就点了我的睡穴,让我睡了一
百年,也就没人看见他那无聊的游戏。
这一百年间,我不停地梦见一个人。
那个梦是随着这个人的生命一起进行的,也就是,我像一个影子般跟踪了那人一百年,将他看得
透彻。
故事里的主角是一个姓苍的男子,他长得英俊好看,有线条硬朗的脸部轮廓和高挺的身材,着一
身玄衣手持宝刀威风凛凛,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成了这地上的王,与天庭划江而治,做了一个魔王。
我在阴影里听那个小妖劝他喝人血,好像他将三只上古魔神封印在自己身体里了,必须用人血养
之。
我心嘲笑,当年的杀人魔王也有今天么,那三只被她姐姐释放出来的上古魔神摧毁庄稼,肆意防
火烧毁房屋,最后生灵涂炭,上古魔神已经无法控制之时,他似乎良心发现然后亲手又将魔神封
印入他自己体内。
我只记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他身边一直跟着一只小狐,那只小狐长了一百年也不见大,小狐和王一直很亲密,他们似乎都停
留在那场战争里,一百年过去,他不见衰老,小狐也跟着他不老。
他的眉眼里却愈见沧桑。
地上的大小妖族在他的统治下井井有条,一派兴隆繁盛。他有自己的妖国,有很多城郭,还有无
数子民。
所有子民都对他尊敬有加。因为是他带着所有妖族和天庭并肩,成了有尊严的族类。
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王。
但是他坐上那张宝座,便没有再笑过,每日都有繁忙的公务,和各种各样的场合需要他出席,每
每他回到寝宫睡下,都已是过了子夜,没有夫人相伴,他在空荡荡的寝宫里,总是会弹一首曲
子。
那首曲子我隐隐有印象,因为那个女人教过我,它叫《青城曲》。
那首曲子被妖国的那些人胡乱传唱,词也被那些文人改的分外凄婉: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我停在窗前,他锐利地眸忽然抬起往这边看了一眼,沉声道:“谁!”
我急忙往帘卷里靠,可是月光将我的影子透射得很长很长,他过来踩住了我的影子,于是我走不掉。
他用力掀开沉重的帘卷,然而……什么都没有。
我死命想抽出影子,可是怎样都抽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却找不出影子的来源,那不是鬼也不是妖,是一种游离于六界之外
的东西。
当他转身要走,我终于长舒一口气,正准备趁机逃跑,毕竟挖人墙角是不对的,然而、那只本来
沉睡的小狐忽然眼中暴起幽光三两下就跑过来,它站在我面前冲着我狂吼。
苍耳再次回头,定定地看着我,“你到底是何人,敢夜闯本王寝殿。”
我心里发虚,以我的身手是打不过他的,都怪那只破狐狸,当年它开启上古神器封印就算了,居
然没死掉还来祸害我,真想拔出玄铁剑一剑砍了它为天下子民报仇雪恨。
可、我没法出手。可能没等我出手人就已经被苍王杀死了,那叫得不偿失。
我僵硬呆在帘卷阴影里,看着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竟看见他冲我笑,真是见鬼。
苍耳再一次撩起厚重的帘卷,他明明已经与我近在咫尺,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本来对于一般
的女子应是心里像小鹿般乱撞,可是我没有心,只能感觉脸发热,便再无反应。
很久很久,他有些失落地转身,不知道是对小狐还是对我道,“我以为有故人回来了,如果不
是,那就走吧。”
小狐愤愤地跟在他身后。
我看着他斜靠在榻上,怀中抱着那只小狐,温柔地抚摸。
《青城曲》只抚了一半,便停顿在原处,有人一直记得那后半段,其实那个作曲的人是想说:从
来缘浅,奈何情深。
可是那些文邹邹的墨客只知叹息世间苍凉,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却不知,即使缘
浅情深,也有人会将他记一辈子。
后来我在自己的梦中,夜夜去听他抚琴,每每听到一半,就被那只疾奔而来的小狐打断,它总是
冲着我狂吼,然后苍耳也会过来看看。最后他依旧什么也没看到,落寞地回身。
小狐夜夜都能看到我,而苍耳不能。
最后苍耳已经习惯我这么个不知名的生物陪伴,即使小狐吵得再凶,他也不理会。
他想,有个人夜夜陪自己听琴,倒是不错的主意,因我又没危害,驱赶和留着是一样的。
不如多个听琴的知音,岂不很好。
我在自己的梦中,只是一个影子。
没有过往没有记忆,就只能是影子,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就比如我在梦中是活在苍耳的记忆中。
我看不清他记忆中那个女子长什么样,却能感受到她如莲的气息。坚韧淡雅,超然绝尘的美丽不
可言。
谁又会像我一样,连自己的味道都没有。
苍耳在这建国的一百年间,并未娶妻,听说他唯一的一个孩子也死了。
即使他面上不认那个孩子,但是他亲手为他修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墓上无名,只写“瞿泪之
子”四个字。
他这是表明他不想承认那个孩子,又时常想念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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