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桢作为余孽首领,光杆之后仍不消停,以命相搏发起的这一波垂死bào击很不容小觑,若不是被及时打断,此时京里已然要大乱了。
“你胡说,你gān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还想栽赃我——!”
“要不是你想做皇帝,我自己gān这等掉脑袋的事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一个姓韦的还能抢朱家的天下吗?!”
韦启峰这句反问是很有力了,哪怕京里的皇室都湮于战火,那也还有满天下的藩王呢,怎么也轮不到韦启峰。
沈首辅躬身问朱谨深:“二殿下,老臣看韦郝二人罪证确凿,是都可以关押或处置起来了,只是别人——还请殿下拿个主意。”
这个别人指的就是朱谨渊了,他毕竟是臣,心里对朱谨渊的怀疑再大,不好直接说要连他一起关了。
朱谨渊也听得出来这个意思,抛下韦启峰,过来喊道:“二哥,我是清白的,你不会也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了吧?!”
朱谨深惯常地不太理他,只向沈首辅道:“韦郝押入刑部进一步讯问同党,三弟先回去景王府,事qíng已经清楚,如何定论,就等皇爷醒来以后再议罢。”
“凭什么叫我回去,我也想守着皇爷——”
朱谨渊叨咕,但声音低了不少,朱谨深比他想象得厚道许多,居然没把他也一起关到刑部去,要是那样,他一定不依,现在只是叫他回府,他保存了最后的一点颜面,这反驳的声口便也厉害不起来了。
这一番理了个大概,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皇帝的伤qíng及外城的守城之战上。
守城进行得很顺利,瓦剌丞相率领的三万jīng兵刚开始攻势十分猛烈,但随着时日推转,后续的援兵被死死拦截在大同过不来,而城里又攻不进去,士气便慢慢低落了,守城将领见此乘夜开了城门,用小股jīng兵掩杀出去,偷袭了一回,更在瓦剌内部造成了一波混乱。
京里与云南不同,可以做事的大臣们多着,朱谨深便只是全心守在乾清宫里,寸步不离,他不走,沈皇后不能彻夜跟他同处一室,便只好憋屈地退回坤宁宫,明面上看上去,是暂且让步了。
整整五日之后,皇帝历经下泄、高热,头痛症并发,终于正式清醒了过来。
但qíng形仍很不乐观。
因为他的毒xing是解了,但不知张桢究竟是哪里弄来的古怪毒药,与太医所使用的种种解毒汤药碰撞之下,起了奇妙的反应,竟然致使皇帝的头痛症完全发作出来,直接恶化成了头风。
从前皇帝的头疼最多发作一两个时辰,有了李百糙传授的针灸术后,还可以及时抑制住,但现在这针灸术也不管用了,皇帝这一次疼起来,足足疼了两日才有所缓解,而他此时的身体因为要解毒,必然大量下泄,本已虚弱得不得了了,再被头风一攻击,几乎不曾疼死过去。
朱谨深派了人从不曾遭受瓦剌攻击的城门紧急去云南召李百糙进京,但再急,李百糙没生翅膀,飞不过来,王太医作为李百糙的师弟,在眼下被众人寄予了厚望。
但王太医被众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却几乎要哭出来:“下官真的没有法子,我师兄走的时候就说了,皇上这病要好,必须得静心养神,徐徐图之,可打我师兄走后,京里就没有消停过,现在瓦剌还在外面闹着,皇上殚jīng竭虑,就不曾有一日好好歇息过,各位别怪下官说话直,便没有中毒那一出,皇上这头疼,也是难免要加剧的——”
皇帝中了毒只是雪上加霜,这雪本身,是早就一日日积在这里的,迟早有一日要崩然而下。
大臣们都很着急,皇帝算是个明君了,为君二十余年,不曾宠幸过什么jian妃佞臣,还有意识地在限制锦衣卫的权利,没放任他们在朝中乱咬人,制造恐怖气氛——要不是这样,郝连英也不会心生不平,除了子嗣的运道上差了些,导致储君多年空缺,别的实在没得挑了。
“皇上——”
沈首辅在龙chuáng前眼圈通红,yù言又止。
君臣相处久了,也是有qíng谊在的,有些话,他不得不说,却又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说。
皇帝刚疼过去了一波,虚弱地笑了笑:“爱卿何必作此态?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说起来,此事本也是朕的不是,总想求全,就耽误了下来,倒累卿在朝中扛了多年。”
沈首辅忙道:“皇上有皇上的难处,老臣懂得。”
“朕也没叫你们白等。”皇帝又笑了笑,“朕于子嗣上,虽然不尽如意,总还有一二堪用的——汪怀忠,备纸笔来。”
汪怀忠抹着眼泪,连忙应声去了。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立储一事,皇帝身体康健的时候还可以拖一拖,这时候是不能耽搁的,必须指个明确的继承人出来,不然万一皇帝不支,臣子们各有用心,又是一场乱局了。
沐元瑜贴着墙边往外溜,她也意识到了,朱谨深才被大臣请出去说事,她代替他在这里守着,现在看这架势是要立储,皇帝不知是没注意到她在,还是确实没有撵她的意思,但她自己觉得她还是出去的好。
谁知她不动还好,一动,皇帝就把她叫住了:“你站住。”
沐元瑜:“……”
她只好蹭回去:“皇爷,臣在。”
皇帝躺在chuáng上,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你在云南,是立了大功了。”
沐元瑜极谦虚:“当不起皇爷的夸奖,都是臣应该做的。”
要不是碍着沈首辅在,其实她挺想麻溜跪下,跟皇帝请个罪顺便谈谈条件,看这个功能在皇帝面前折多少罪。
“沐家世镇云南,枝深叶茂,有些事上犯了糊涂,总算,大节不损。”
沐元瑜一口气松弛下来,几乎快站立不稳——她听得懂,这就是在她充当假世子一事上定了调子了!
皇帝真是个痛快人呀,她还没求qíng呢,有这四个字,起码沐氏满门是保全下来了。
她这下不犹豫地跪下了:“多谢皇爷宽宏。臣家久在边疆,规矩粗疏,但忠君爱国之心一丝不少,皇爷若还用得着沐氏,沐氏往后也一定为皇爷镇守好南疆,请皇爷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嗯。据二郎在信中所写,你倒是一员难得的福将,往后有你在云南镇守,朕放心得很。”
“……”沐元瑜惊讶地抬了头。
呃?
皇帝这是——怎么个意思?
第189章
好巧不巧,朱谨深正好跟大臣说完事,回来了,听见了他最不爱听的那一句。
皇帝才好了点,他不便上去争论,只能往chuáng前一站,憋着道:“皇爷养伤为要,余者推后再论不迟。”
皇帝叹了口气:“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该安排的,还是尽快安排了,不能再拖了。”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打发回云南去?
沐元瑜心中囧然,皇帝不会把她当成什么迷惑皇子的妖姬了吧,但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不是最坏的,命能留下,别的都可以说个来日方长。
她的神色就还好,朱谨深是绝不满意,皇帝瞥一眼他憋得白中泛青的脸色,搭在chuáng边的手无力地指了指:“都出去,朕跟二郎说几句话。”
除朱谨深之外,别人默默依令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内只余父子二人。
“二郎,朕知道你想什么,若是从前,朕不是不能成全了你。”皇帝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家常而平和,“你从小,就是一副眼高过顶的样子,看谁都看不上,不是嫌人家蠢,就是嫌人家坏——”
朱谨深忍不住打断了他:“我没有,我至多是不喜欢那些愚蠢而偏要使坏的人。”
皇帝笑了笑:“你说皇后?”
朱谨深不语了,皇帝把话点得这么明,他反而不好跟上去应声了,沈皇后毕竟是长辈。
“朕知道她不好。”却是皇帝坦然说了,“可惜这是后来才知道的,朕迎她为后的时候,并不清楚。”
“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沈氏没有大恶,朕不能为些许小过而废她,朝臣也不会答应。何况废了她,另立新后,就能保证新后会善待你们吗?不能,而四郎将可能陷入你跟大郎一样的境地。而如果朕不娶,后宫总需有人主事,jiāo给贤妃,三郎那份不该有的心事就会更重。”
“朕是皇帝,坐拥四海,富有天下,似乎无所不能,可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朕并不能例外。”皇帝喟叹着,“后宫这方寸之地,一点也不比天下大事好料理,朕再尽心维持,也仍旧是落不下多少好。你觉得朕偏心,三郎也觉得朕偏心,四郎幸亏小一些,可这一年年过去,被他娘带着,心思也是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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