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只是一句若无其事的调侃。
但薛廷之却回道:“到底是廷之考虑欠妥,只想着迟哥儿的考试不会那么快结束,母亲也不会那么快又来阅微馆,所以到处走动,让母亲挂心了。”
“挂心?”
陆锦惜顿时看向了他。
薛廷之说话,尤其是对着她这个“嫡母”的时候,格外谨慎和小心,似乎力求要做到滴水不漏。
但眼下这一句,却克制得有些过分,生疏得有些明显。
心念微微一动,她难免就想到了答卷的事情上:顾觉非说,第一轮的时候,薛廷之也交了白卷。
明明似乎是他很看重的机会,如今却都没争取一下,就放弃了。
这是陆锦惜觉得十分费解的地方。
眼前的少年,虽还有着未完全脱去的青涩,可这么正襟危坐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远超其年龄的老成。
垂眸时,如剑长眉上点的一点锋芒,便也敛了。
隐隐然透出一股冷寂。
她暗自皱了眉,似笑非笑起来:“白月湖风光甚好,大公子去走走,即便挂心也挂不到哪里去。反倒是大公子的答卷,更让人挂心些……”
薛廷之终于抬了眸看她,一双桃花眼底,满是沉默。
陆锦惜却没打算让这件事过去。
因为她的确很好奇,所以绕弯子,反难得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交白卷?”
为什么……
薛廷之心底竟然少见地生出一种烦躁之感,既不想看见她那开合的两瓣唇,更不想听见她此刻冷静疏淡的声音。
他忽然问:“是另一位大公子说的吗?”
另一外大公子?
忽然露出几分锋芒的薛廷之,让陆锦惜一下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后,才想到他指的应是顾觉非。
薛廷之是薛况的长子,府里都称一声“大公子”;顾觉非则是太师府的嫡长,岁年少成名去,那时却没官职在身,所以外面人也都尊一声“大公子”。
所以薛廷之这一句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细细一想,既然怀疑是顾觉非,冠其姓氏,称一声“顾大公子”也就是了,何必用这样奇怪的一个“另”字?
让人,不很舒服。
陆锦惜目视着他,眉尖蹙起,便想要问什么。
可薛廷之偏偏在她开口之前,垂了眼眸,续道:“阅微馆的先生都是高才之辈,来拜师的更是大多的达官贵人。廷之身份微末,且有半数的异族血脉。前日请母亲应允时,固然想拜得名师答疑解惑,可今日考场上,才觉得……廷之不答,也许更好。”
“……”
陆锦惜方才本觉得他那一个“另”字里,藏着一种敌意与嘲弄,可听了他此刻这一番话,竟又觉得自嘲似乎更多一些。
毕竟两个都是“大公子”,偏偏却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因之褪去半分,反而因为薛廷之这一番话,更重了几分。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对薛廷之这一番选择,做出任何评价,只道:“既然是大公子自己决定的,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声音里似乎带着轻缓的笑意,可眸底却是一片漠然,温度褪尽。
她的态度,是忽然就冷淡了下来。
也没有怎么遮掩。
薛廷之当然一下就感觉到了,只是陆锦惜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就更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
几个丫鬟都出去找人,而阅微馆中马上就要出考试结果。
所以这嫡母庶子二人,也没谁提要离开。
陆锦惜唤了旁边的小童,在桌上添了两盏茶水,一面喝茶,一面等待,间或打量打量周围的装潢与摆设。
过了有一会儿,白鹭青雀她们才与香芝一块儿回来。
因香芝叙述过了事情的原委,她们也都知道薛廷之已经回了阅微馆,所以在楼上瞧见薛廷之的时候,都没什么惊讶。
反倒是考试的结果,她们很好奇。
素来活泼的白鹭,就侍立在陆锦惜的身边,朝周围张望了一眼,便凑上来小声问:“夫人,您方才去见先生们了,结果怎么样呀?咱们哥儿中了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陆锦惜抬眸扫她一眼,被她这急巴巴就想知道结果,又有点小忐忑的样子给逗笑了。
“等结果出来,你自然就知道了。问我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先生。”
“可……”
可您刚才才见过先生,一定知道点什么的呀。
白鹭心里悄悄地说着,但看陆锦惜没有半点要说的样子,不慌不忙,当然也不敢喋喋不休问下去,只好悄悄撅了撅嘴,把那一股强烈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第二轮考试的答卷时间,已经完全过去了。
阅微馆的人已经重新多了起来,估摸着都是来看接过的。众人虽都压着声音交谈,却也显得周遭嘈杂了不少。
二楼的茶座上,人也渐渐满了。
但内堂里,还没一个人出来。
二十八位有幸通过了第一轮的学子,其中包括自知浑水摸鱼的薛迟,都还在里面,虽交了最后一张答卷有些时候,可都遵照陶庵书生孟济的嘱咐,没有离开。
有的人独自坐着,有的人则走到一旁去与人交谈。
第二轮考试是三个题目,三张答卷。
众人虽然大都被第一道题目吓得连笔都不敢下,但过后的两个题目,显然都没有第一题这样“出格”,回归了正常,众人的心也都稍稍定了下来。
想来七位先生三道题目,这题与题之间是分开的。
第一题的答卷,即便敷衍一些,对后面的影响应该也不很大。更何况,即便是出第一题的先生看上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拜这敢以“议和”为题的先生哪!
所有认真答过后面两张答卷的人,都还心怀希望,言谈之间都颇有一种挥洒自如之感,很是自信。
但在薛迟这里,却是无聊透顶。
旁人都是第一题马虎,后面两题认真。
他却恰恰与众人相反。
第一题恰好有一些想法,虽然在大人眼底可能都是小孩子的淘气话,可他就是想写,所以认认真真答了;
但后面两题都是“之乎者也”,薛迟连看都看不懂,自然爽快地交了白卷。
这会儿,他就趴在自己那一张书案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那些人,听着他们之间的高谈阔论。
若不是孟济不让走,他早就拍拍屁股,直接投奔外面自有天地去了。
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昏昏欲睡?
薛迟的眼皮是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
没料想,某一个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竟一下安静了。下一刻,便是整整齐齐的问好声:“晚生等拜见诸位先生!”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让人毫无防备。
薛迟简直被吓了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一半,抬头起来,竟然发现内堂里所有人都朝着前方躬身拜下,毕恭毕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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