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品耳提面命, 恨不得将所有要注意的事项都灌到长子脑子里去。
人情练达皆文章,往常念及长子年幼,只是吩咐幕僚平时多在意引导,不长歪就成,但到了现下这紧要关头,燕长品瞧着稍显木讷的儿子真是心都揪起来了。就这样一副驽钝模样,留儿街那位怎么能看得上眼。
“唉, 算了, 爹也不逼你了。锡儿待会就寻常心对待吧, 为父总也不能为了阖族的前程强逼你去攀这门亲事。”
燕弘锡才十五岁,刚刚经历世情,父亲一句软话就让他羞愧不已,要不是他不够出色, 何至于如此。
“儿惭愧!”
算计自家儿子, 燕长品没觉得有什么,不管内宅里刚才夫人和母亲的态度是什么,那都不重要,现实就是燕家眼前迫切需要这桩联姻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只要弘锡这孩子能托庇于一颗大树,他都做好了把儿媳妇供起来的准备。官场上再恶心的事他都做过了, 相较于那些,娶个庶女算个屁。
越大的门第宴客越讲究,留儿街膳房时临中午才得到备宴的信儿,都快忙成一团乱麻了。
午时即快过去才堪堪拿出了一桌像样的席面,也幸亏如此,燕家父子才不算姗姗来迟。
此次是肖明亲自到府门口迎的人,一番寒暄之后就将人引到了客厢,那里早就备好了美酒佳肴。
“多日不见,燕府台别来无恙。”
“托公子的福,万事顺遂。”
“此为犬子弘锡,低公子一龄,现如今正在府学读书。”
未见面之前,燕长品一直担忧这位侯府公子余怒未消,宴上说不得会给他个小难堪,但他没想到刚一照面,这位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一点也找不出半月前那冷面如霜的影子。但恰恰就是如此一番情态,让燕长品面对赵秉安时更恭敬了三分,甚至提前把自己的地位往下挪了一个台阶,双手抱拳执了拜礼。
赵秉安挑了挑眉,也没阻止这位燕大人行完这个礼,有时候接受这种姿态反而代表着某种程度的认可。再说,他都决定砸资源给这人在刑部抢个饭碗了,区区一个礼有什么受不得的。
不过这会儿脑子转不过弦来的还有一个,燕弘锡原本要行平辈礼,结果身前的父亲猛然矮了一截,他再按平辈行礼,那不是大逆不道吗,忙忙慌慌的也不知怎的居然长揖接地,结结实实给赵秉安行了个师长的大礼。
一边侍宴的奴才简直都被这父子俩奇怪的行礼方式给逗笑了,偏偏府里规矩严,一个个都还忍着。
“咳咳!”
肖明咳嗽了两声,将房间内的下人都给清了出去,外间一阵秦淮音起,屋里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都坐吧,今儿是不过是一场便饭,别太拘束。”
赵秉安不动声色的打量燕府那位小儿郎,五官端正,身条抽长,眉眼间尚还有几分稚气,行走落座看得出礼数不错,但也侧面照出这孩子性子有点呆板。抛除这一点,倒是半分不随他老子,算是一个纯良读书娃,至于其他方面,那还得接着往下看。
燕长品没想到长子开场就自己闹了个乐子,脸上有点不好看,顾忌着赵秉安在,他没开口教训,只是决定回去之后就把长子赶到外衙学事,天天呆在内宅,让妇人养得一点见识都没有。
“刚听燕大人所言,弘锡贤弟现在正在府学攻读儒学,不知今科是否决定下场啊。”
哄,燕弘锡的脸直接爆红!他身上只有一个童生的功名,哪有资格应乡试。
“犬子无才,四书五经修了多年也未得进益,下官只敢让他前科下了一次场,涨涨见识。至于今秋桂榜,浪荡儿岂敢妄想。再说此次有公子珠玉在前,河北文生何人能争锋。”
燕长品也知道自家条件差,他三年前把长子塞进府学就是希望他能早得功名。可自家儿子又不是首座上的那位,总角未出就三元及第,这样的妖孽大朔开国近百年就一个。平常官家,二十中秀才,三十取举人,这才是正常的节奏。锡儿不过十五,身上就有童生的功名,说出去已经很长面子了。
“大人过誉了,河北人才济济,哪能轮到明诚摆弄。
稳妥些应试也好,不过燕大人即将任满回京,届时贤弟还打算留在河北吗?”
燕弘锡的资质只能算中等偏一点点上,若回京举试,那上榜的几率恐怕就要低得多,可要是他决定留在河北,那就不在赵秉安考虑范围内了,河北与京城千里之遥,燕家小子身边又无父母规制,一两年足够学坏,他可不想糟蹋自家表妹,蒋氏说不得会念死他。
“上京是故土,弘锡必然要回去的。待今年学业结束,我就随侍祖母一同回老宅,日后估计也会在京城定居。”
“祖母?看来令郎是个孝子啊。那不知贵府对于弘锡贤弟的终身是怎么打算的,在下可听闻好事将近啊。”
燕夫人有意在北直隶娶媳,自然会在官眷里漏出消息。赵秉安先前不知,倒是沈林,一听见风声就把这件事汇报了上来。
“都是谣言,先立业后成家,我儿功名未成,正当苦读之时,哪会早早娶妻。”要娶也回京娶,长媳是多么重要的联姻,岂能浪费在河北偏远之地。
说实话,赵秉安没怎么看上燕府这小子,方方面都平庸的很,但他那位表姐已经十六了,还有几个月就会及笄,届时还无人上门提亲,蒋府势必会沦为笑柄。
虽然当初“私会”之事,永安侯府极力掩饰,但在座那么多诰命,有的是法眼如炬的精明人,这种事情也不需要抓到真凭实据,几句捕风捉影的流言,足以毁掉所有蒋府女郎的清誉。尤其赵秉安那位二舅母,不仅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还把自家的私密尽数往外搬,让外人看尽了笑话。
上流高门,视名声重逾一切。蒋思婉姐妹几个清誉有瑕,那在众多诰命夫人眼里自是降了一个等级。要不是蒋府背后有永安侯府这座大靠山,这些年三爷和赵秉安又声名远扬,那说不定连那些意在攀附的人都不会上门提亲。
赵秉安那位大舅舅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怎么能接受那些歪瓜裂枣,这些年一直挑一直挑,眼瞅着都要拖过年龄了,才急了起来。赵秉安出京之前,就连蒋氏隔三差五都会念叨,几个侄女说不得要成老姑娘,蒋家老爷子脸面没地放之类的。
眼前这燕弘锡品行不坏,性情温良,以表姐的智慧妥妥拿捏的了,只是刚才听他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对家中长辈过为依赖,赵秉安平生最瞧不起优柔寡断的男人,绝不是良配,所以他决定再试探一次,若实在不行这桩联姻就作罢。
“既是谣言,那咱们就不予理会。”
“明夜,登科楼有一场赛诗文会,弘锡可有兴致随我一道前去?”
明日的登科楼将汇聚北直隶首屈一指的英才,赵秉安既能摸清对手的实力也能暗地寻摸人选,这燕府小郎届时的表现也可以帮助他直接下个决断。
燕长品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但赵秉安也不能罔顾外祖的意愿,如果这桩联姻不成,那就将燕长品塞到大理寺去,反正他也算个干吏,交给二伯表表心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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