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弦_罗楮【上篇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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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房间,钟原无心听那些曲子,只盼着这场雨快点停,这一夜也快点过去。偏偏那弹曲儿的正在斜对街,跟钟原的床直线距离不足五米,只隔了两扇窗子,那些音符便长驱直入地飘进钟原耳中。

  待到夜深了起来,钟原竟莫名地觉得那曲调有些渺远的亲切感,居然分外好听起来;再到后来,他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做了梦。

  是个美梦:梦里是钟原已故的双亲,正怡然地听着胶片中的曲子,迦同和迦异则在一旁开心地跳着舞。

  银针般的雨丝勤恳地织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样的天气,倒是极容易让人忘了时间,尤其像钟原这样,正在睡着的时候。

  钟原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半。他搔搔头皮:竟睡了这么久!看来那句“好梦留人睡”倒真是不假。

  离清泉镇还有几十公里蜿蜒的山路,钟原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厂里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淅淅沥沥的雨丝终于收住了口,空气却仍旧湿漉漉的。

  放眼望去,视线中一片雾气,将远处近处青翠的茶山全笼罩在其中,氤氲着安然的灵动,像穿着绿纱裙的仙女,睡得正酣。

  钟原将车在院前停稳,朝厂长的办公室走去。

  工厂依着山脚而卧,厂长尹章,是位年近花甲的鳏居老翁,以厂为家;他个子不高,身型倒是十分匀称;秃顶,两鬓也挂上了白霜;脸圆圆的如同吹鼓的气球一般,倒使得这个年纪本该肆虐的皱纹也浅了不少;他性格十分随和,逢人便笑,一脸的春风洋溢,因此人缘也颇好,大家都亲切地喊他——章伯。

  章伯此时正坐在桌前,挂了副老花镜在眼前仔细研读着报纸,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白天厂里事情多,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腾得出空,得坐片刻,烧壶水,泡盏茶。

  手边透明的杯中澄净的茶汁袅袅地散着香气,踩着腾空的白雾,在不大的空间里游走。

  门没有关,钟原轻扣了下门板:“章伯?”

  章伯从镜片后抬起眼皮,翻出那双玲珑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疑惑着车间里都快下班了,这会子会是谁来;等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钟原,脸上的笑容在半秒的时间里被全体召回,堆了个亲切的面庞出来。

  他起身摘了眼镜,迎了上去:

  “是钟原呐!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钟原应着笑进了屋,在茶桌前坐定。章伯麻利地沏了杯茶放在他面前,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钟原轻呷一口茶,抬眸正遇上章伯慈祥的目光,不由得又想起了已故的父亲,随即心中泛起一丝温情:“章伯近来身体还硬朗吧?”

  “嗯嗯,还好,好着呢!”章伯边说着边扭头看了眼门口;“你一个人来的?”

  钟泉死后,钟原只来过这里一次,章伯记得,当时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助理。

  他注意到钟原一身休闲装,倒像是个游客的样子。

  “对,来……办点事,哦,顺路过来看看您!”钟原忽然记起自己有些日子没来了,便颇为从心地加了后边这句。

  章伯欣慰地点着头,视线始终没从钟原脸上移开;他的目光宠待又骄傲,宛如自己的儿子有了出息一般。

  他与钟泉是旧识,也就是钟原的长辈,尤其他早年丧子,钟原也从不介意他将自己当做儿子看待。

  二人寒暄着闲聊起来,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暗了下来。

  门口处有人敲门,喊二人去吃饭。

  晚饭在工厂的食堂,大厅一侧一间比较“豪华”的单间,菜品有些简单,却十分可口,钟原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才够;章伯也格外高兴,笑呵呵地饮了几盅白酒。

  席间,借着酒劲,章伯拉了一同吃饭的一位年轻女子给钟原介绍:“来,钟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长梓,我们厂的技术骨干,也是储备厂长!”

  听得出来,章伯对这位女子,很是满意。

  钟原粗略地打量着这个女子: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眉目清秀端庄,看上去倒是很能干的样子。他礼貌地同那女子握了手,又觉得她眉眼间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加上自己心里装了心事,压根匀不出心思来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晚饭过后,钟原随章伯回到住处——厂里的宿舍。

  山里的人夜生活比较少,尤其章伯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日头一沉便浑身都乏了起来。

  章伯强睁着双眼,仍旧和钟原聊着天,聊今年的产量,聊各处的茶农,又聊到元盏。章伯就像总是守在家中的父母,游子一朝归来,便挪不开视线,生怕看漏了哪怕一秒。

  墙上的钟“嗒嗒”地走着,一副要陪这爷儿俩聊个通宵的架势。

  “章伯,这里是不是有个村子,叫石桥川?”钟原忽然问道。

  章伯微怔,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两颗玲珑的眼球转了转,回答道:“石桥川?呃……有……有啊。”

  钟原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有没有”上面,根本无暇注意章伯言语的滞顿和表情的变化:“那,离这里远不远?”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激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章伯轻轻抿了一小口茶入口,不紧不慢地品着,半晌才回答:“不算太远……”

  钟原低头又想了一下,复又抬起脸:“对了章伯,那您有没有听说过‘先元’这个名字?他……”

  但是没等钟原说完,章伯便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揉着眼睛,看上去十分的困了,脸上是无奈又歉意的笑:“唉——人老了,实在熬不的夜……”说完,又“呵呵”地干笑了两声。

  钟原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已在九十之间,对于章伯来说,的确是晚了些,只好将刚刚冒出头的问题作罢,放他去休息了。

  钟原仍旧睡在这个房间,从前每次与父亲来时住的那间;一切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显得空了些。

  窗外夜凉如水,伴着料峭的夜风,依稀可辨稀稀落落的虫鸣,单调得竟分不清它们是在欢唱还是在低吟。

  钟原披着月光朦胧睡去。

  只要有这么个地方,就好。

  钟原从尧市“消失”后的第二天。

  毫无征兆,也奇怪至极,居然连手机都没开。

  辛呈开始有些慌了。先不说在这个节点上钟原会不会丢下这个项目去出什么差,但从冯域话中流露出的闪躲也足以证明这事情不简单。刚刚过去的一天,她把钟原的电话打爆了都无济于事;短信不回,微信里也毫无音讯,就连迦同和许菱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像突然间被困在了一片无声的混沌里,方寸大乱。

  她忽然记起迦同的话,提到钟原失踪前一晚回家时并不晴朗的脸色。辛呈记得,那晚她亲眼所见,钟原是接了余知予一同出去的;那么,余知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此时的余知予想的倒也是关于钟原的。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呈半流体状趴在桌面上,脑袋枕着左手曲起的肘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手机,滚轮子一般将手机高一着低一着地在桌面上提着,双眼空洞地水平而视,心里想着昨天一大早钟原发来的那条信息:我出去几天,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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