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听过之后,却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徐阿母跟她说过了,转身又去了贞哥儿屋里头,对着那小郎君翻来覆去,絮叨起来。徐三在院子里头坐着,都能将她那车轱辘话,听的是一清二楚,耳朵都要起茧。
她听了没一会儿,便实在听不下去,眉眼之间,生出了些许烦躁来。唐小郎一边在旁收拾着碗筷,一边悄没声儿地,眨巴了两下桃花眼,轻轻碰了碰徐三娘的胳膊,对着她小声道:“娘子,求你站起身来,跟奴比比个头儿。”
徐三一怔,不由失笑。她坐于桌边,一手撑腮,打量了唐玉藻一会儿,接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唐玉藻勾了勾手,无奈道:“过来罢。”
唐小郎闻言,心下一喜,急急搁了抹布,这便凑上前来。他挨着徐三,先故作嫌弃,捂住口鼻,非说她身上酒气太重,待到徐三横他一眼,抬步要走,唐玉藻方才抿唇一笑,一把将她拉住,伸出手儿,到头顶一比,接着狐狸眼儿一亮,娇声笑道:“娘子你说,奴算不算是后发制人?你瞧,奴比你倒高上一丢丢了。”
早些时候,徐三拉着他跟自己比过个子。唐玉藻虽比她矮,但对此却是不以为意,只因他心里头觉得,男子就该比女儿家矮才对,若是长的太高太壮,那就算不得是美人了。
可方才崔钿与徐三说话之时,唐小郎躲在屋里,侧耳细听,听见那知县娘子说,娘子就喜欢长的个儿高的。唐玉藻闻言一惊,再细一思量,想起那晁四郎是个大高个儿,而那韩小犬,虽不如晁四郎高,可也是结实得不行。
唐小郎这下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他绞着小手绢儿,心里兀自寻思道:为何徐三娘收了他之后,总是不愿与他同房?却原来是因为,娘子喜欢那人高马大的,偏不爱他这小巧玲珑!
唐玉藻思及此处,自是着起急来。他来回踱步,左思右想,接着便趁着空子,回了房中,从那绣匣里头,掏了四五个鞋垫出来,一股脑儿,全挤在了绣鞋里头。垫完之后,这小郎君忍着不适,赶紧来跟徐三比个儿,好让徐三娘对他刮目相看,当他是个男人,而非仆侍。
徐三虽饮了些酒,但也还没醉糊涂。她坐下身来,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着唐小郎看,一句话儿也不说。唐玉藻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且因为脚上不舒服,站也站不稳当,愣是在这数九寒天里,憋得额角生出细汗来。
徐三故意逗他,又含笑看了他一会儿,那唐小郎便再也站不稳了。这小狐狸,满腹心机,嘴里头嘤咛一声,索性也不站了,假作跌倒,直直往徐三怀里扑去。徐三轻笑出声,利落闪身,倏忽之间便避了开来。
唐玉藻扑了个空,冷哼一声,只得撑着桌子,瘪着小嘴儿,似嗔还怨地瞥了徐三一眼,接着又不情不愿地抓起抹布,擦拭起桌子来。徐三眼瞧着他,正想出言调侃,戏弄他几句,哪知恰在此时,忽地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叫起门来。
唐小郎闻声,连忙抬手,带上鬓边面纱。徐三快步上前,开门一瞧,却见檐下站着个面生的娘子,年约三十上下,体格结实魁梧,长的是方脸宽额,浓眉大眼,高额头高颧骨,再加上她身上穿的是寒光凛凛的铁札甲,徐三这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兵马俑找上门来,连忙眯眼细看。
徐三娘眼上眼下,将来人扫量一番,随即稍稍一想,这便明白过来。她笑了笑,对着面前娘子拱拳一拜,道:“在下徐挽澜,娘子可是打从北边来的?”
那兵士抬起手臂,递了块腰牌过来。徐三借着月色,一边细瞧着那腰牌,一边听得那兵士沉声道:“我姓郑,名唤素鸣,三娘管我叫郑七便是。崔监军命我前来,在这几日里,帮着三娘做些事情。三娘有甚么要搬的、要扔的、要收拾的,但凡是力气活儿,只管吩咐我便是。两日过后,一大清早,我领着三娘一家,前去城门之下,与崔监军汇合。”
徐三连忙将她请进门内,先将门扇掩上,随即回过头来,将腰牌递到她手里头,口中含笑问道:“郑七姐,那你这几日,可就住在我院子里了?”
郑素鸣点头道:“崔监军是如此吩咐的,不知三娘此处,是否方便。”
徐三一笑,连道了两声方便,又亲自端来砂瓶,给她倒了碗茶汤,口中则道:“我那炕席,宽敞得很,你若不嫌,就跟我睡一块儿罢。”
郑素鸣虽是兵士,可到底是个外人。徐家有个贞哥儿,尚还待字闺中,徐三娘实在放不下心,这才请郑素鸣与自己同住,也省得再惹出甚么麻烦事儿来,平白污了贞哥儿的名声。
郑七听过之后,也不啰嗦,直接答应下来。徐三跟她闲谈之际,再一细问,却原来这郑素鸣,乃是个从九品的陪戎校尉,朔州人氏,年已二十八岁,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三年之前,郑素鸣的夫君病死,家中钱财又被亲戚使计骗去,郑七走投无路,便干脆参军入伍,也算是谋条生路。
从九品听起来,好似是个芝麻小官,但是在现代,好多人干一辈子,连科长都未必能当上,放到古代,就是完全不入流,几品都不是。
郑七在军中毫无门路,又是半路出家,参军之前,只学过拳脚皮毛。她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只用了三年时间,便能成为有品阶的武官,已然是十分不易。
只是这个郑素鸣,整个人是不苟言笑,风仪严峻,饶是徐三这般能说会道的,跟她说了会儿话后,都觉得这场面愈发尴尬起来,连忙叫唐小郎端了盥洗之物过来。无话可说,倒不若早早歇下。
现如今有个如此严肃的郑七在侧,脸皮厚如徐三者,也不好意思让唐小郎伺候自己梳洗了。唐小郎才一挽起袖子,徐三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撵了出去,害得这唐玉藻委屈得不行,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了大半宿,也想不明白,今儿夜里头,到底哪里招惹着了徐三娘。
而郑七洗漱起来,全然是军人作风,徐三还慢悠悠地泡着脚呢,郑素鸣已然掀了被子,躺到了炕席之上。待到徐三上了床榻,郑七原本已经睡熟,起了鼾声,眼下听着动静,复又缓缓睁开眼来。
徐三不经意地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清冷冷的眼。她心上一跳,连忙笑道:“惊扰着你了,实在过意不去。”
郑七复又合上眼来,口中低低说道:“无碍。我当兵三年,养成了习惯,说睡就要睡,听着响动就要醒,与你并无干系。”
徐三心上稍安,想着这当兵之人,昼警夕惕,枕戈待旦,时刻都要准备投入战斗,实在太不容易。她侧身而卧,眼望着郑七的结实后背,心中暗想道:一来,郑七果然是一名合格的将士,度己以绳,自律尤甚,不能小觑,二来,从中也能看出,那位未曾谋面的瑞王,治军驭下,果然是很有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地雷~
玥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2 00:58:16
多谢营养液~
读者“何幸知嘉”,灌溉营养液+12017-07-10 21:58:30
第77章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郑素鸣在徐家待了两日,确实帮徐家做了不少事情。譬如徐家的桌椅板凳, 赶在这两日, 全都变卖了出去, 便是这郑七, 帮着抬到买家院子去的。再好比出发之日,天还没亮呢, 郑素鸣就起了身, 待到徐三起床之时, 抬眼一看,便见郑七早将一半多的行李,全都搬到候在门外的马车上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宋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