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太子在他耳边狰狞地道:“对不起,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和身边的侍卫勾结,只等今夜下手。他听见侍卫长对外大喊有刺客藏在宫里刺杀了皇帝,听见太子虚伪的哭喊声,可再怎么努力挣扎,却难以发出声音。幸好,在所有人都当他已经死去,忙着敲钟发丧时,那个在睿王府收下的侍卫,却冒着被当成刺客的危险,偷偷救走了他。
还有机会,他需要给那个在城中代他拼杀的儿子留下个希望,只要去了内阁值房,就能立遗诏改立太子,让霍学仁拿着这遗诏,对天下昭告李行渊的丑事。哪怕他不在了,也得给大越留下个能让天下清平的君主,这是他最后的责任。
可当肖淮终于带他去了内阁值房,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想必是因为宫里敲了丧钟,霍学仁心中惊惧,便去了内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淮将成帝放在值房的软榻上,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问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成帝双眼半睁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剧烈的喘息,小腹上的伤口虽然被简单包扎住,可他实在流了太多的血,而且太子那把匕首很可能啐了毒,他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所有的光都熄了,只剩最后一个希望。他偏头死死盯着这个拼死将他救出的年轻侍卫,似乎在判断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最后,他取下手上的龙纹扳指,艰难地道:“拿这个……去交给……三皇子,让他去找关宁营来救驾。”
肖淮盯着那只在皇帝手心颤抖的扳指,仿佛看见这位帝王孤注一掷的决心。
关宁营是只有成帝能号令的亲卫军,也是京城最精锐神秘的军.队,他们对皇城的布防了如指掌,却从不会轻易露面,除非是在危急存亡的时刻,听从皇帝的号令出战。
方才在叛军入城时,成帝并未将这扳指交给李儋元,因为他还留着最后的防备,只有关宁营,才是皇权最后的倚仗。
可现在,他明白自己等不到李儋元回来了,这是他最后能为这个儿子做的事,于是喘着气催促道:“快去,睿王在城南的义连巷督战,务必将这个扳指亲手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用。”
“可您的身子?”肖淮仍是忧心忡忡。
“不要管我,快去……快去找睿王。”成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狠狠一挥。
肖淮将那扳指握在手心,承诺似的重重点头,然后替他盖好薄被,没有点灯,怕被太子的人找到这里,只能祈求那位霍大人能早点回到值房,发现躲在这里的成帝。
他戴上宽大的侍卫檐帽,随着人群溜出了宫门,正准备雇辆马车赶往城南时,却突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马车里传来熟悉的信号,肖淮皱起眉,犹豫了会儿,撩袍走了上去,车里只有豫王一人,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问:“皇兄是不是交给了你什么东西?”
肖淮显得有些为难,低头回道:“没有。”
豫王笑了起来:“你拼死把他救出来,然后就这么把他留在宫里走了?”
见肖淮依旧不答,他倾身过去,眯着眼道:“不管他给了你什么,最好把它交给我,要记得,你究竟是谁的人?又是谁派你今天去救皇兄的。”
肖淮深吸口气,眸间露出坚定之色道:“对不起,王爷,陛下让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三皇子。”
豫王脸色一冷,叹息了声道:“看来,不管我对你多好,养不熟还是养不熟。”
肖淮面上露出似愧疚,可还是准备掀帘下车,这时又听豫王冷冷道:“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知道,那次背着本王去通知皇侄说岚儿在我府里的,其实就是你。”
肖淮握着车帘的手指一紧,全身都露出防备姿态,可脚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响,他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他送给安岚的木头匕首。
他骇得连忙转身问:“王爷你对她怎么样了?”
豫王弯腰将那匕首捡起,拿在手心把玩着道:“她到底怎么样,取决你现在想要怎么做?”
第113章
那一晚,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三皇子率领着内军营卫, 与徐远率领的戍卫军, 在城南进入主城的义连巷死战。据住在不远处的百姓们回忆, 当晚杀声震天, 无数的呼喝声、惨叫声混在一处, 可见战况之激烈。又说第二日清晨,义连巷里的血水没过青砖, 尸体高高叠起, 不远处散落着不知主人的残肢。
根据史官记载,宣元十五年夏初,太子密谋篡位,令指挥使徐远以救驾平叛为名带兵冲进皇城,趁乱弑君夺位。成帝三子,睿王李儋元在义连巷处与叛军血战,誓死守护皇城。战局持续到寅时三刻, 豫王李徽带领一支奇兵赶到相助,内军气势大振,一鼓作气杀过义连巷。至卯时战终, 戍卫军死伤大半, 剩余残部全部投诚, 叛将徐远当场自刎而亡,徐绍被擒, 徐氏余党全部株连入狱, 轻则充军, 重则处死。
当李儋元带兵赶回宫城时,天上已经露出浅灰,一弯细月似隐似现地挂在那儿,照得城墙上的砖块也像失了颜色。
朝华殿里,太子李行渊歪靠在龙椅之上,四周一片静谧,该杀的都被他杀了,该跑的,也全跑的一干二净。就在不久前,侍卫长还在他座前苦劝:“太子先避这一时,留得性命在,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他却一脚朝着他心窝踹去,然后阴着脸高声道:“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皇位上!”
侍卫长捂着胸口脸色数变,想了想去,还是觉得逃跑最重要,便不再和这疯子计较,趁睿王还没带兵回宫,赶紧跑出去逃命。
李行渊歪歪斜斜地坐回龙椅之上,摸着扶手上的金龙,满足地笑了出来。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从他出生时,所有人都告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坐上这金銮宝座,令所有人都俯首称臣。可他现在才明白,这象征权柄的宝座,其实太高也太冷,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恶心。许多面孔突然出现,父皇,母后,皇祖母,舅父……他的亲人们,各个都在高处看着他。他踩着他们的尸体,才走上这不属于他的皇位,低头就能看见污浊的血海,而自己早已没入其中,再也辨不出去路。
这时,殿门被重重推开,太子猛地抬头,眯眼看着渐渐离近的人影,又抽着气笑起来道:“李儋元,今天是你输了。”
李儋元袍上还染着血迹,双目赤红,仿佛索命的阎罗,大步走到他面前质问:“父皇对你从来不薄,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这要全怪你啊,我的好弟弟。”太子止住了笑,阴测地勾着嘴角道:“如果不是他都事事偏心与你,让我这个做太子的颜面无存,我又怎么会对你事事针对。不止如此,所有对我好的人,他让她们都没好下场。母后死了,皇祖母也死了,舅父日夜为国操劳,却要被他猜忌打压……这一切,是你们欠我的,由他替你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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