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安明我神父,我点头致意,“安神父。”
安明我正在看着教堂侧翼的管风琴,看见我不由露出了笑容。像所有的神父一样,他穿着普通的修士袍,头发还怪异地留着中世纪的样式——连当年的南怀仁神父也不如此了——却没有留胡子。他是圣芳济格会的,而这里的神父却多得是耶稣会。
“我还是不能称呼你为姐妹,你很久没有来了。”安明我双手合十,“但你愿意来主的殿堂,我已经很满意了。”
我笑一笑随他走进教堂,“神父,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打动我。差不多,有一年了,您还记得我,真没想到。”
安明我挠挠头,“我们的目标还是要打动你们的皇帝。然而耶稣会那些兄弟……”
“耶稣会兄弟,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呢。”我听出了他的意思,笑着揶揄他。
安明我苦着脸说,“我也不会画画,也不会算学,中国皇帝不喜欢听我和他讲真正的道理。听说铎罗主教要来,总算我们的父亲要派正确的人来了。”他又自觉多言,“啊,我什么时候也开始抱怨了,我应该去忏悔。兰敏姑娘,你今天来得很早。”
我摇摇头,这个礼仪之争,他们神父之间都互相嚷嚷过多少回了,嚷道今天都没有结果。“安神父,我说句实话,我们的皇上能接受耶稣会教士的意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嘟哝了一句,显然是对中国人不肯放弃异教思想不以为然,“上帝只有一个。”他苦闷地说。
我不再理会,问道,“神父,我有一个问题,困惑了我几天。”
他来了精神,问道,“你怎么了?”
在礼拜堂侧厢坐下,我问,“Nihil est omnino beatum,这句话怎么解释?”
安明我顿时泄了气,“这句话我原来教过你的,这些词你都认识呀。”
我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意思,可是神父,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没有什么是彻底走运的?还有Saepe peccamus,那你们的神,就从不犯错误?”
他给我气得要命,“神不是凡人,你不能这么拿来做比方的。兰敏姑娘,你又来故意捣乱了!”
我忙安抚他,不过欺负这个天真可爱的神父还真是有点儿乐趣,他也可以不觉得郁闷。
“我家里有个小孩子生病了,得了肺炎,我很替他担心。”
他啊了一声,“你在为他担心吗?”
这个我倒不知道,“这个孩子很可爱,他能不能好起来?”
“肺炎……”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上帝的旨意不是我们能掌握的。”
我默然不语。我知道弘晖绝对没有活到雍正继承帝位,否则将来一定不是弘历当上了皇帝。可是,一场肺炎,不会夺去这个孩子的生命罢?
“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罪过。我在想,也许当初撒旦就是在用这个引诱亚当和夏娃犯下了原罪。”我突然说。
“撒旦用智慧之果来诱惑他们。这让他们犯罪。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你认为智慧之果,就是让他们学到了知识?”
“你说,亚当和夏娃发现自己突然懂得很多东西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还是在伊甸园里天真无邪得好?”
“他们一定后悔了,因为当初不听从上帝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上帝知道那么多事情,他不觉得无趣吗?”
安明我听得一头雾水,“你还要我继续教你圣经吗?”
“神父,谢谢你。在这里,总可以安静地想很多事情。”这也是我总会隔一阵来一次的原因吧。很多时候,只有在这些异国的陌生人面前,我可以感觉放松许多。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神的存在呢?”安明我问我,“主的光耀就照耀着我们,而你们却避而不见,甚至嘲笑我们。”
“我没有嘲笑过你们。神父,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会有效果的。我敬佩你的精神,然而,中国人和你们还是不一样的。我理解你们的教义,但我无法接受这些。不要和我说什么神迹这些荒谬的东西。比如你们那些可笑的天使长加百列的羽毛,和佛教的舍利一样可笑。神能做什么?神能让你下地狱,那他为什么要让人间如此?如果是神的旨意让我来到这里,他怎么可能是仁慈的?就像开个玩笑一样,就把人哗地扔过来,他是觉得这种游戏很有趣么?”
看着他沮丧的面孔,我突然觉得这样把自己的委屈发泄到他的身上是多么可耻。
“原谅我,神父,我只是,心情不好。也许我也有罪。”我低头说。
“人都是有罪的,孩子。记得忏悔,就能洗去罪恶。”他划了个十字。
我很想反驳他,当年那些可笑的赎罪券,正是这些引发了后来加尔文教派宗教改革。天主教那套陈腐和封建的思想维持不了他们的信徒,而他们依旧对没完没了简单方便的赎罪了此不彼。然而想想我还是闭嘴了。安明我是个苦行僧,在他心目中,赎罪并不是几句忏悔就可以的,他是真的在进行灵魂的反省。
“神父,你很了不起。”我安抚地笑笑,“谢谢你,希望你能够成功。如果失败,也不必内疚,这不是你的错。”
“上帝的牧羊人不怕挫折。”他微笑,“来吧,知道你讨好我,多半是为了我的管风琴。”
说完他朝那架华丽无比的管风琴走去。空旷的教堂里响起了绚烂而又神秘的声响,这是他最热爱的bach,也是我最喜爱的b小调弥撒。没有唱诗班的回响,只有那复调的合唱在我脑海里排山倒海地袭来。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带着耳机沉醉于巴赫的日子。
当教义始终不能打动我时,那份音乐的崇高与灵魂的呼喊却让我倾倒。垂怜经,羔羊经,圣哉,都是一个教徒发自内心的呼唤,每一声都足以让人感动。音乐的魅力是不分古今的。
可惜安明我还没有练习莫扎特的安魂曲。乐谱总是很贵的,安明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传教上了。这个神父!
弘晖的病又拖了几天,依旧不见好,随着天气转冷,病得也越厉害。
快要过年了,然而谁都没有过年的心思。
云隐
过了年后,弘晖的病差不多好了,只是还是咳嗽,身体也不如前。
“啊,他们在干吗?”早上起来梳完头,推开门一看,怎么嬷嬷正往树上披红戴绿呢。这是干什么?
晴雪咯咯笑出声,“小姐,是汉人的花朝节,嬷嬷是汉军旗的。怪热闹的。听说啊,他们今天还要去天坛赏牡丹呢。”
这个倒真不知道。有意思。
想想又坐不住了,偷偷扮了男装,溜出府去。晴雪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再次替我遮掩着。
从禛贝勒府出来去天坛,路还真是相当远。坐轿子,一直向南走到头条胡同再换到理藩院一条路上,路过翰林院。
我撩开轿帘一望,觉得很奇怪,既然今天是花朝这么热闹,怎么你街上都没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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