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道崇文门,宣称我身无分文之后,得意洋洋地出来了——这帮收税的手可够黑的,我看到城门口的八旗士兵,才想起来,内城住的都是八旗子弟,又不过汉人的节日,当然不会热闹了。
就下了轿,外城的人果然多了很多了,随着人群往前走。过花朝,算是女孩儿家的节日。然而街上走的却是男子居多。春寒料峭,人们都还裹着厚厚的冬衣,然而毕竟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衣服都图俏丽来争春,连男子也是如是,翡翠色儿的都穿出来了。胡同两侧还有好些挑担子的,快到大栅栏了。
“舒莲记?”我抬头看那油金黑底的匾额,下意识念了出来,“舒莲记?卖扇子的?”
门口小二笑着迎出来,“这位爷说得正是,小店是杭州老字号了,做的扇子连当年王铎先生都说好呢,您要不进来看看?”
我呵呵笑出声,“王铎,你知道王铎是谁?”
小二打了个千道,“哟,那可是大名人哪,掌柜的天天嘴里念叨着呢, 前几天还去总店了呢。这位爷请!”
王铎顺治年就过世了,这小二还真是可爱,我继续逗他,“天这么冷,要扇子做什么?”
小二早就训练有素了,“哎呀小爷,摇扇子真拿来扇风,那可就俗了,您一表人才,一把舒莲记的扇子在手,玉山将倾啊!”
我不由笑出声,这个马屁拍的,还知道玉山将倾,我怎么敢和嵇康比?随他踏进大堂。屋里布置得十分雅致,零零落落放着名人手书的扇面与条幅。略略扫了一遍,基本上都不认识,但董香光的扇面却立刻认出来了,胤禛书房里置了好些董其昌的字帖。这幅扇面有字有画,不知道胤禛会不会喜欢。胤禛虽然不像三阿哥胤祉一样热衷于诗书琴画,却勤于练字,在我看来,他的字也确实写得好。所以我也常被他批评,想到这里撇了撇嘴,晃过去再看别的。各样的扇盒,扇袋也很漂亮,有的袋子还是用宋锦做的,好生奢侈。
我看了一圈,站住看那一大堆扇骨,问道,“这都是什么扇骨?”
他一样样点道:“这是湘妃竹,这是棕竹,这是黑木,这是紫檀木,这是黄花梨,这是象牙,这是玳瑁的,不是小的夸口,您想要什么样的,小店都有,且都是一流的。每年浙江给宫里进贡的扇子,都是小店的手艺。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本来都没打算买扇子,给这伙计哄的!但看着这些扇子,不由得真有些心痒痒,手工确实是一流的精致,不由得人不喜欢。我嗯了一声,“现成的扇子有没有?”
小二立刻接道,“爷您看,您也可以买这些已画好了的,都是名人的手笔。您若是有闲情逸致,也可以买了空白的扇面回去,自己挥毫写诗或是作画,不是雅致得紧?扇面也是各样的都有,您若是喜欢,过来看看?”
有把扇子着实不错,湘妃竹扇骨,雕花并不繁琐,毫无匠气,扇坠儿都配好了,好像是幅春水秋山?
刚要伸手,扇子已被一个人拿了去,“小二,我要这把扇子。什么价钱?”
我手伸在半空,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看向身后的来人。
那人也是一愣,“这位兄台,也想要这把扇子?”
这个人外罩一件大红绒裘,露出了暗青的织缎夹袍,听口音和打扮,应该是江南士子。现今京城里早不流行穿绒裘了,略有些家底的都爱穿皮裘。看他长相,更确定了我的想法,中等个儿,眼窝挺深,长得很不错。
我突然发现自己这么打量别人有些失礼,忙收回视线,“正想拿来看看。”
这人笑了一笑,“想不到在下捷足先登了。”
他把扇子展开来,不看则已,一看就不由后悔了,扇面没有做什么洒金或是填金,隐暗的兰花纹和水纹,十分漂亮。
“既然这位兄台这么喜欢,我只好忍痛割爱了。”
我愣了一愣,“你不要了?”
他摊开手,“兄台喜欢,算是与这把扇子有缘。”
我老实不客气地拿过来,学他们做了个揖,“如此多谢了。”
他也呵呵一笑,随即作揖还礼。“不必谢,一把扇子而已,何必如此客气。”
我拿出荷包付了帐,心下暗叫不好,这把扇子果然物有所值,掏了扇子钱,再扣去回去的轿钱,只够吃个煎饼果子的钱了。早知该多带些钱出来。可见买东西不事先计划好有多愚蠢。
抢了别人的扇子,不好直接就走,于是问道,“您也去天坛看牡丹?”
他摇摇头,“天坛,牡丹?”
我提醒道,“今天是二月十二,花朝。”
他拍拍脑袋,笑了起来,“怪道今日如此热闹。京师有花朝赏花的习惯?”
我奇怪道,“花朝不就是赏花的好日子?这里汉人都有来天坛赏花的习惯。”
他答道,“我是常州人,才来京师。听兄台口气,想来是在旗的?”
他是常州人!我不由得提起兴趣,想了想说,“啊,是,我是汉军旗人。”
他沉默了两秒并未答话,我才发现我话里的破绽,汉人常常对在旗的汉人嗤之以鼻,而我那个口气,好像自己不认自己是汉人一样,早知道就说我是满人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满人?
拱拱手说,“多谢阁下割爱。”也罢也罢,老乡又如何?转身要出门了。
他愣了一愣,“还有一事求教兄台,这,去国子监怎么走?”
我惊奇道,“您是太学生?”
他摇摇头,“我有年兄在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我当然知道在哪里,离四贝勒府仅一条成贤街之隔,我皱眉道,“这里离国子监挺远的,在东直门那边呢。您该雇顶轿子。”
“那多谢兄台了。”
我才要出门,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难道是,十三阿哥?这个花,还是不要看好了,被他们兄弟看到,我就惨了。
想想不妙,回头对那人笑道,“正巧我也要去国子监,我替兄台指路。”
崇文门外,必经之路给堵住了。但要进崇文门需从此地过,只好和赵致礼一钻进人群里。
啊对了,刚才在路上我们相互报了姓名,赵致礼是个举子,但奇怪的是去年的会试他没有参加,反而是今年来京师。我胡乱编了个名字说自己叫郎敏,在家读书。反正钮祜禄的意思就是狼,还是郎什么的。
原来这里有家宜丰银庄。店面并不算大,名气也不大,至少我看四贝勒府的进出里并没有这家银庄,然而看样子也是小有规模的了。但是奇怪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家小,就坐在店门口,身边还放着一堆衣物被褥。一副悲苦无状的样子。
“这不是宜丰银庄的李老板?怎么如此狼狈? ”一个人在我身边小声嘀咕道。
另外一个人摇摇头,“谁知道,宜丰也经营了不少年了,怎么突然唱这么一出,他的那些伙计怎么也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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