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清游记_无风无晴【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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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山弹劾了陈鹏年。陈沧州这么好的官,怎么能晕了头,把宣讲圣训的讲坛建在江宁的南市楼,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呢?这不是明摆着,让阿山去整治他么。”

  敦敏说,“也许陈鹏年是想节约些,顺便也治理南京的风月之地呢?”

  凌柱摇摇头,“那也无论如何,不能把讲坛建在那种地方,这个是现成的把柄。”

  “阿山总督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弹劾他呢?”敦敏不解地问。

  “你难道忘了,皇上最后一次南巡,太子不满意龙潭行宫,气得要杀了他。还是你说的呢。”

  敦敏摇摇头,“这个我们也琢磨过,总觉得这个时候,阿山不至于傻到为太子做出头鸟。阿山为着河工的事,很得圣眷呢。也许两人在任上,闹过别扭吧。”

  “这个可难说。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何况,陈鹏年一心要做贤臣,难免要得罪人。陈鹏年我也见过一次,汉人,书生脾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觉得皇上决不会杀他。你看陈汝弼,都只是罢官了事,何况是陈沧州这么好的官儿。”

  “这不一样。陈汝弼后面是李安溪,皇上哪里给过他难堪?不过皇上那么仁慈,肯定是要饶恕他的。除了改建讲坛这一桩,别的罪名,哪个不晓得是编造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李光地也为陈鹏年说好话呢,倒没想到。”

  敦敏说,“唉,真是麻烦。钩心斗角的。”

  额娘举起筷子,“吃菜!谁要听你们乱七八糟的事情,菜都凉了。”

  第二天送凌柱出门,大家都很高兴。他如果出公差,就意味着有额外的收入。从四品的典仪,在京城里是很小的官,只靠俸禄是很窘迫的。

  回来并不是休假。凌柱出门后,敦敏常常不在家,家里三个女主人很忙。宝音是忙着休息,做尿布,娃娃衣服;额娘忙着做尿布,给宝音做吃的;我忙着做尿布,帮额娘买东西。

  嗯,日子给尿布淹没了。

  某周日大早,我晃到了天主教东堂。正在做拉丁文弥撒,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今天是什么基督教节日。在满堂的白衣服里寻找着安明我的身影,却没有在管风琴边看见他。

  教堂里人并不多,我躲在立柱后面,不然站着不跪很刺眼。稀稀落落的人,都跪在椅子前的垫子上。大部分都如同念经,在他们眼中,拉丁文也和天书一样的梵文没什么区别吧。本来能听明白的弥撒念词,也在咒语般的重复中变得模糊,只依稀还能听出sanctus,圣哉。弥撒快要结束了。

  过去总觉得弥撒那套仪式虚假得可爱。圣餐,圣饼,酒象征着圣子的血液,这些事,都那么滑稽。正好给了教士们制造葡萄酒和畅饮美酒的机会。人们都信誓旦旦地说,圣餐仪式中真的看见了耶稣在光环中出现,都让人觉得可笑。人们自己营造出了一个偶像,然后虔诚地崇拜它,甚至自己开始相信它真的存在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看着这些信徒虔诚的眼神,听着他们的吟诵,觉得自己未免不近人情。宗教不仅仅是偶像,而是一种信仰,一种意识。反正我们的自身都是这么的渺小,有个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依靠,总可以给人信心。

  比如我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300多年前的清朝,多少个昼夜,那种无助感,那种茫然无措的畏惧,我又靠什么在排解?

  安明我一直以他的坚定给予我勇气。我们,有着共同的记忆。他是欣喜于一个中国人,和他有着相似的音乐爱好,能够倾听他的传教,乐于接受他们的文化;而我,只有他存在的时候,我才能相信那个数百年后的人生,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一个清朝人的记忆里,而是曾经真实存在过,并非兰敏的虚构和臆想。

  现实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曾经我以为兰敏的生活是一场幻梦,如今我感到国家图书馆里那昏睡的人只是一个影子。

  直到仪式结束,我才发现,安明我刚才一直都在,只是跪在信徒中,穿了一身黑色的修士袍,毫不显眼。

  我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躬身,“Salvete.(你好)”

  他吃了一惊,随即躬身还礼,“Salvete.是你!”

  看到他那深褐色的眼珠里,流露出那自然的温和与喜悦,我被感染而微笑,“神父,看见您很高兴。”

  他点点头,“想不到今天能看见你,郎姑娘。”

  我微笑说,“神父,你知道,中国人是不允许女孩子单独出门的。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我没能离开,今天才找到机会。”

  他点了点头,“是的,前年年底你来过一次教堂。我想起来了,你当时为一个孩子的安危担心。这孩子好了吗?”

  我默然无语,在长椅上重重坐下去,站了半天真累。“他……走了。去年夏天。”

  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愿主垂怜于他。”

  如果仔细观察这些教徒,会觉得有趣。有些是一脸的满足,看来这一堂弥撒确实抚慰了他们的心灵;一些人依旧惶恐不安,而一些人却是一副解脱了的表情疾步离开。进入告解亭的神父我看不见,只能看见教徒一脸的欲语还休。不管怎么说,对别人倾诉自己的私事,总让我们觉得尴尬。

  “你觉得呢?”安明我说。

  他在谈铎罗主教来华调解礼仪之争的事情。这事我后来也听胤禛说过,因为铎罗曾经拜访过很多的达官显贵,似乎也撞过胤禛的木钟,不过无功而返。老实说,我虽然不讨厌天主教,但并不喜欢教皇,他们对异教仇视的态度也让我厌恶。胤禛不待见他我倒很高兴。康熙喜欢接触西方的传教士,很多皇族和教士们来往颇多,而这样的后果必然导致西方人插手中国事务。不管怎么说,我是马列主义长期教育下的无神论者。上帝行了一系列的神迹?开玩笑呢。

  “神父,我说句大实话,如果让一个中国人背弃他们的传统,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取的。”

  他叹了口气,“是啊,很困难。”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商船送来了英吉利和法兰西的报纸,你有没有兴趣?”

  我狂喜道,“您留着看吧,和我说一说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突然摇头道,“糟了,这些报纸送到教堂后就被三王子拿走了。我这里没有。我只记得英格兰和苏格兰在争吵。这群新教徒真可笑!”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政治问题和宗教又扯到一块儿了,苏格兰的玛丽女王都被伊丽莎白一世处死多久了?连光荣革命都结束了!原谅安神父吧,毕竟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虔诚天主教徒。

  从教堂刚出来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五福晋,那个教大家打桥牌的人。她打扮得很朴素,身边只跟了几个从人。我是从侧门出去的,她没有看见我。

  怔怔地在教堂门口站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去发掘秘密。我已经担负着太多太重的秘密了。先知真是一个苦差使呀,知道未来并不能让人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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