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雍和宫_止善【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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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庭水月,小径蕉棠,与两年前一般无二。清心书斋、水墨山水帐、七弦墨玉琴,尽都依然。没有半星灰尘,没有一点颓废,彷佛这里的女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砚台里新墨未干,旁边书札宣纸,显然常有人于此看书写字。她踱步近前,书案右侧,一卷《资治通鉴》赫然入目,正是她常看的那卷。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信手翻开,却跌出一纸雪笺来。她放下书,俯身拾起,四行行书,跃入眼里,正是他的字迹: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她喃喃念着,顿时心如铅一般沉重,又觉欣喜,又不敢往欣喜上想去。信手放了小笺,走到那琴前。门外院里,满天是绯红的花絮,直钻进她心里去。

  手指抚上瑶琴,音符跳跃流出,她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只觉得手在动,琴在响罢了。

  然而他却知道。当他还在园子门口时就听到了,和着风声,不那么真切,让他以为是幻觉。而当他在海棠下站着的时候,他明白了,这果真不是幻觉。

  她没听到自己的琴声,却听见了与她相和的箫声。琴音浑厚优韵,箫音婉转绵长。那熟悉的旋律啊,她何曾忘记?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琴音终,箫声绝。他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她坐在屋内,不敢出去。

  许久,许久。也许是一个甲子那样久。

  她终于先出门来:“呃……四爷……”

  他惊讶:“是你?”

  她尴尬:“因远远看见这棵海棠,被吸引住了,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看屋内布置,像是四爷内眷的地方。卑职真是该死……”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凭着本能掩饰着。

  他收起箫,收起许多问号,只淡淡道:“无妨。这里没有住人。”

  半晌无话。她只好找点话来说,正要开口,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一鼎小香炉,几颗檀香。他将香炉置于树下,焚了檀香在炉里,青烟袅袅,香气四散开来,散入那一片片飞花中。

  他神思虔诚,她知趣住口,只静默着看着他。那海棠在风声中摇曳起来,彷佛香魂有知。

  香尽,他睁开眼,回头看邬佑立在自己身后,两眼中的目光似有赞许之意。心里虽多疑惑,不便就问,只道:“邬先生既喜欢海棠,我那狮子园里新移来一株,比这还好,可有兴趣赏赏?”

  邬佑醒过神来,答道:“多谢四贝勒盛情,邬某荣幸之至。”

  狮子园乃是四阿哥奉皇帝旨意修建的,如今才刚刚动工。不过园里已有几处轩馆,可以住人。因康熙常年爱在畅春园居住,胤禛便带了几个家人常住狮子园,以便与皇帝相近,方便办事。此日便携了邬佑同来,但见园内土木齐备,各色工匠往来,吆喝之声此起彼落。胤禛笑道:“这里正在动工,咱们只管往后头去。

  胤禛的三间书房,在处那花木茂盛之处,依依流水之边。果见得一株西府海棠值于西侧,靠山傍水,风姿卓约,不由赞道:“果真非凡品。这样的西府海棠可真难得!”

  胤禛笑道:“海棠最妙的时候不是开花的时候,无花的时候一树碧绿,亭亭若盖,更有一种天然清爽的风韵。”

  邬佑听得此番话,心里扑扑跳起来,不知道他真是无意说起,还是拿这旧时言语来试探,当下道:“赏花不赏花开之时,四爷见识非我们这样凡夫俗子能够意会。”

  胤禛一笑置之,遂不再提这个话题。狮子园虽才兴建,游历下来却也已经傍晚。于是胤禛便留邬佑在园中留宿,收拾出一间房子来,聊作卧室。

  文若便在狮子园安歇了,夜晚了海棠花香沁着露水,直透入人心脾。朦胧中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咔咔”两声,那声音似乎是从数千里之外而来,又似乎是在几百年之后,然后却分外清晰,直钻入她心里。她只觉得那声音好熟悉,而且莫名的让她觉得恐惧万分,浑身冷汗淋漓,猛然醒悟:“六道轮转!”一声大喝从梦中醒来,已是大白天了。

  回忆梦中场景,越想越是后怕,虽然是梦,却无比清晰,清晰叫她不能不相信。顾不得前后许多,她从床上跳起,冲到外面逮住一个下人便问:“年羹尧呢?”下人多被她凶霸霸的样子给吓住了,说不出话来,好容易逮着个会说话的,说年爷自然在他府上,这会哪会在园里?文若顾不上其它,忙叫他们牵马来,打马便奔年府而去。

  到了年府,见了年羹尧,劈头便问:“你去过峨眉山吗?”年羹尧摸不着头脑:“自然去过。”

  “你怎么认识我的?”

  年羹尧心里纳闷:这是中了邪了?嘴里答道:“是在峨眉山认识的。我怎会不记得?”

  文若不甘心,又问:“那我是谁,你可识得?”

  年羹尧见她又不像是中邪,却又不像是清醒,更如坠云雾里,只得顺着她话答:“邬佑先生,邬翰林,岂能不识?”

  文若心里不停盘算:“若是陈土再度穿越,不该记得这些吧。”可仍不放心,踱了几步,猛然回头道:“You are a pig, you are my dog. If you are chentu.”

  年羹尧只见得她嘴唇张合,念出一长串文字来,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哑然愣在当地。文若瞧了他半晌,见他似乎没有听懂自己说什么。心里定了几分,仍想再试一试。拉了年羹尧一路跑至演武厅,取了把剑,塞在年羹尧手里:“邬佑仰慕军门无双武艺,不知可否一观?”

  年羹尧更不打话,接过剑来,往厅中一战,手腕一抖,剑脱鞘而出,霎时便只见点点寒光,人如剑,剑即人,剑气所至,树木枝叶纷纷零落,如一片葱翠天影,将文若笼罩其中。一时舞毕,文若不由鼓掌大呼,直拍着年羹尧肩膀:“你是年羹尧!你是年羹尧!你是真的年羹尧!”

  说毕,一径大笑,出门去了,把个年羹尧丈二和尚似的丢在院里。

  此后这邬佑便如同疯了一般,无论见着谁,都要劈头盖脸问出一连串问题来。然而她这样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却毫无半点蛛丝马迹可寻,况且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方才放下心来,又嘲笑自己,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竟也当了真。

  悠乎又是大半年过去,这年注定是多事之秋,自皇帝六月驻热河以来,邬佑便开始做蜗牛,深居简出,称病在家。

  九月,上驻布尔哈苏台,丁丑,召集廷臣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己丑,上还京。丁酉,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谕旨一下,满朝震动。虽然太子被废早有迹可寻,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仍然是那样振聋发聩,天地彷佛也为之变色。十月甲辰,削贝勒胤禩爵,十一月癸酉朔,削直郡王胤禔爵。朝中大臣各个自保,太子党,八爷党俱都风声鹤唳,表面上诺诺俯首,暗地里徐图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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