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绦却不答话,沈玉筝方才心知不是小事,从陆嫀手里挣脱,抚一抚脸振振精神,将神色严肃起来,一口一口啜着小盖碗里的抹茶道,“我与丽宝林以姐妹相称,她不算外人,你但说无妨的。”
筝绦便将那花笺递与沈玉筝,“婢子刚刚去小厨房为小主取双色豆糕,回来恰好遇到窦大人从太医院向墨小主请平安脉回来,窦大人便把这花笺给了婢子,叫婢子转交与小主。”
沈玉筝接过那花笺,上面并没有她所预想的那些话,只用小篆写了一句,“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便再无他文。
这是北宋张先《剪牡丹?舟中闻双琵琶》中的名句,却不过是写景色而已,着实并无深意,沈玉筝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来窦义台到底要告诉她些什么,越是想,心中越是焦急懊恼。
沈玉筝向窗外望去,此时已是深秋,秋意早已浓厚地席卷了整个浣花台,桂子落尽。那日琳琅正要扫走,被沈玉筝从窗子望见,制止住了。古人风雅之士常颂残荷,秋塘风顿静,柳莠败荷黄,枯叶残梗。难觅红妆,不见游鱼禽影。诗曾花信咏,尚赞得,绿云繁盛。怎奈是,乍发凉飚,峭寒催病。香殒梦觉醒,翠殆人销凝,断肠谁省临镜霜痕,迟暮苍颜羞映。方存诗相赠,赋花老,泪吟声哽。总念记,翠盖亭亭,红酣千顷。沈玉筝觉得这残桂也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便从不清干净,只是每日拿着花锄扫那些边缘发黑的弃去,剩余的花瓣依旧不输当日树上高高在上时的金黄,终日在身上凝结着迷离不散的淡薄水雾,只残留了一点些微的青色。
浣花台只有夏日当令时节的花,这秋日百花凋落,只余了一院的金黄,金色来的绚丽耀眼,仿佛是为了驱散这秋的清冷萧条。如此艳态,大有一种不似春光而又胜似春光美丽。
春光,是那春光!
沈玉筝于满地的桂子中突然想起那年春天。
那年的初春无比寒冷,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爹爹说,那是他在这一向和煦温暖的京城的春日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本应属于塞北的刺骨的寒意。
那年,朝廷拨了大量的赈灾物款,早春粮草未下,先皇下令开仓济民,窦家作为医药世家,亦是同宫中其他几位有声望的太医,奉了圣诏连夜研制出遏制时疫的几张方子来。但即使如此,那年春天,时疫亦在京城中大肆流行了,似洪水猛兽,来势汹汹。
京城亦有很多穷苦人家的百姓病困交加,冻死街头。
正文 第33章红缨络
眼看时疫就要蔓延出城外,皇帝与神策军收守城领连夜商讨后,紧急决定封闭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若有违抗命令者,当就地正法。
一时间尸横遍野,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卫思若亦在这场灾难中染了时疫,舅舅命她在闺阁中休养,为她请了最好的太医来医治,不许踏出闺阁半步。
然而早春刚过,这场时疫带来的阴影终于渐渐消散,漠南蒙古吹来的草原的湿润的暖风终于将天空变得晴朗温煦起来。然而原本是三个人的玩伴里,终是只余了沈玉筝与窦义台二人。那年他们还小,约有十一二岁的光景罢。
那日是记忆中的仲春,杏花飞扬如轻红雨,日光和煦。
沈玉筝与窦义台在沈府的园子里玩正得开心,二人相约去追一只坠了红缨络的纸鸢——那是上次爹爹带沈玉筝入宫时杨曼靖亲手做与她的,紫檀为骨,湘妃竹身,燕儿的形状,还在尾巴上坠了一块系着银哨的红缨络。那纸鸢飞起来飘带猎猎,银哨清脆,好看又轻巧,沈玉筝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哪怕哄着也不肯撒手了去,连吃睡都要在一起。
二人追着那纸鸢愈走愈远,不知不觉地便追到了小径上,正值晌午时分,婢女们都在歇晌午觉,院子里空荡荡的也无个人影,窦义台爬上高高的假山,去为沈玉筝拾那枚风筝。孰料天公不作美,窦义台的手指刚刚触到那爱物,风便忽然刮起,那枚纸鸢便在窦义台和沈玉筝的眼皮子底下打着旋飞走,任是怎样追都赶不上,只余远在天边的一抹红缨络,艳艳地灼着人心微痛。
那风刮起了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如同隆冬的鹅毛大雪。沈玉筝追得辛苦,如今见那纸鸢被风刮得不见踪影,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窦义台也顾不得许多,忙从假山上跳将下来,忙不迭地柔声安慰着哭成泪人的沈玉筝道,“朔王能做的,义台也能给筝儿做,只要筝儿想要,义台明儿一定做个一模一样的给筝儿。”
沈玉筝只做是句玩笑话,悻悻地回了家,连晚饭也未吃。谁知第二日清晨,窦义台躲在她窗子下,用弹弓抛了石子,待沈玉筝溜出去来找窦义台时,他果真带着个一模一样的风筝,连同伤痕累累的手和仿佛一夜没睡的眼下的乌青,嘴上却挂着着宛如春风般令人温暖的微笑“筝儿,你看,是一样的。”
沈玉筝极其欣喜地接过那爱物,翻来覆去地抚弄着那枚璎珞,果真分毫不差,窦义台却忽然执了沈玉筝的手笑嘻嘻道,“妹妹果真是倾国倾城的貌,那义台便是那多愁多病的身,若是沈玉筝喜欢,义台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他的手很温暖,小小年纪,却已经像个男儿的手掌了,宽厚,还带着昨日打磨竹骨留下的粗糙的痕迹。沈玉筝登时一愣,羞得面上红潮滚滚而来,挣脱出来,板了脸道:“义台哥哥,筝儿一向视你若筝儿的亲哥哥,但也只能是哥哥。义台哥哥若是这样做,莫不是逼筝儿疏远了义台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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