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是你曾经听过类似的鬼怪神异的故事,昨天无疑间想起来过,所以晚上就会不知不觉地被渗入到梦境当中,你可能确实着了慌,所以醒来之后就会心神不宁,怔忡不已的?”
“鬼故事我倒是听过,但是一向一笑置之的,因为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所以也从不为这类故事所骇,这段时间就更没想过了,眼见再过个一两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这段时间天天忙着和绣工们准备着孩子要穿的衣服,每天想想就很甜蜜和欣然,又怎么会想那些离奇怪诞的事情呢?”
多尔衮坐在炕沿上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穿起靴子下地,负手在室内来回踱步,终于,他停下了步子,转头对我说道:“这事儿确实有点怪异,我看需要找萨满法师过来行神作法,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阴鸷的东西,对你或者对你腹中的胎儿不利,不过,”他话锋一转,“不管如何,首先你的身体要紧,我看要先找陈医士过来看看你的身子究竟有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是关键。”
我点了点头,“也好,我也觉得自己就像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怪病一样,浑身都难过,还是赶快叫陈医士过来瞧瞧吧。”
没有多久,睡眼惺忪的陈医士就被心急火燎的阿娣找来了,她还以为我连夜传医,是生了什么急症还是突然妊娠有异,胎位不稳之类的,所以格外着急,我看在眼里,有点于心不忍,间接地捉弄了一些不知情的人,也是无可奈何。
一番详细密致的望闻问切之后,陈医士摇了摇头,低声嘀咕道:“的确诡异,的确诡异……”
“怎么了?陈医士何出此言?”多尔衮坐在炕沿上问道。
“请恕小人直言,福晋并没有太大的病恙,气血不足,双膝酸软,是妊娠快要足期之际,身体不是很强健的妇人所经常出现的症候,只需要小人再加一副药,每日按时服下,就可以平安无恙,但是……”
“‘但是’什么?”
“以小人观之,福晋此恙,并非身体上的病症或者隐疾,而是似乎中了鬼邪之气或者是一种阴气想要侵挟,虽然暂时没有大碍,但倘若延时过久,万一真有个邪灵入体的话,恐怕……”
我和多尔衮都紧紧地盯着陈医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恐怕不但福晋的孩子会胎死腹中,连福晋的自身安危很有可能受到威胁!”
多尔衮转头看了看我,我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听到陈医士并非危言耸听的预料后,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一震。
多尔衮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严峻而冷硬,他的声音很低沉:“照陈医士看来,福晋是不是被人下了镇蛊呢?”
“这个……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是小人不敢确定,毕竟医巫不同道,小人也不敢妄下定论,还请王爷自行定夺,不过形势紧迫,一定要早做决断才好。”
“好了,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去吧,注意,这件事也只是怀疑,在没有确实之前,还请先生暂时不要向任何人泄露风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多尔衮语调平静地吩咐道。
“是,小人定然牢记。”
多尔衮端起了八仙桌上的茶杯,陈医士倒退几步后,出了房门。“吱呀”一声,房门关上了,多尔衮浅浅地抿了一口已经快要放凉了的茶水,正欲放下,我伸手接住了, “喝冷茶水对身子不好,还是叫她们再去给王爷换一杯吧。”
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担忧:“熙贞,我真不明白,明明就是有人图谋害你,而且手法毒辣,形势堪忧,你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忧,又或者,你根本就不相信鬼神吗?”
“不镇定又能怎样?”我苦笑着将茶杯放在了八仙桌上,“任何人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平时不相信鬼神,但是总也免不了惴惴不安,半信半疑,我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我虽然心里着急,但是就算哭丧着脸,不停地咒骂想谋害我的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于事无补?王爷已经够烦的了,我也不敢再忧形于色,徒惹王爷担忧了。”
多尔衮被我如此妥贴而沉稳的话语而感染了,一时间竟然有感动和欣慰的光芒在眼中交织,他拉起了我的手,轻轻地握着:“熙贞,你如此深明大义,既然能将这世间的人性变幻,世事险恶看得如此透彻,却又波澜不惊,坦然视之,这样会不会太善良了,太过宽容,会让图谋不轨的人越发妄为。”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一向主张要惩恶除奸,也不会傻到等着阴谋者自己突然悔悟,洗心革面,所以这隐藏在幕后的人,一定要找到,因为自己在明处,的确不胜恐惧之寒,我也不希望将来,我们的孩子也时刻受到这种险恶的威胁。至于鬼神之事,信之则有,不信则无,死生有命,但是最为险恶的,就是人心,防不胜防啊!”
多尔衮点了点头,沉默地坐了半晌,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明,我略微有些困倦,他扶我躺下,仔细地帮我盖好被子,“熙贞,你先睡吧,我会派人去找宫里的萨满法师过来,帮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地方有秘密。”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便闭目睡下了,他坐在我身边,可能一直在注视着我,良久之后,这次听到脚步声向门外渐渐远去,直到房门轻轻地合上。
我等了片刻,方才起身,趴在窗棂上,打开一条细细的缝,向外面望去,只见多尔衮站在庭院里望着东方的鱼肚白,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一阵,这才缓缓地向院门走去,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天幕中铅色的乌云,还没有消散的迹象,塞外的冬天就是如此漫长。
早上,在我住所的外厅里,一个装束怪异,脸罩面具,活像巫婆神汉的萨满法师站在当中,又是画符又是烧锡箔又是喝符水的折腾来折腾去,还拿了奇怪的小鼓和铃铛拍来晃去,念念有词,当然,他念的东西我肯定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知道那是祈祷求神之类的咒语,道具也种类繁多,让我想起了现代的农村里那些愚弄无知村民们,骗取钱财的无耻神汉和巫师。
不过想想在古代,不论是国君统帅,还是普通百姓,都还很信这类巫术的,有的昏君甚至问起国运收成,风调雨顺之类,甚至兵戎之事也都寄托于巫师的占卜,有的昏君在敌军兵临城下时还幻想巫师能请来神的力量,帮助他继续保住江山,坐稳宝座呢,的确可笑而可悲。
无论是女真人还是现在的满洲人,在未入关之前,还是很信萨满教的,直到入关之后,才逐渐接受佛教和喇嘛教,所以在满人面前,我尽管心里好笑,却不能公然诋毁亵渎他们所信仰的神灵,那无疑是最愚蠢的举动,好在我知道多尔衮对此事也是半信半疑,一时不得已的下策罢了,所以也就一脸虔诚地陪着观赏了。
终于,“神灵附体”后的萨满大法师保持兵马俑状态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忽然开口说话了,说了一些别说我,连多尔衮都表现出一头雾水的奇怪语言[我估计根本就是那巫师在信口胡诌],可怜我们这堂堂王爷福晋的还得连忙诚惶诚恐地伏地,洗耳恭听“神”的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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