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以为,单凭一个‘杀’字,未必能解决问题。对汉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毁伤’,这是古来明训,早已根深蒂固,不是轻易便可扭转地。发式不同,是风俗不同,要百姓逐渐地习惯接受。倘若以性命相胁去强加推行,必定惹起人心惶惶,甚至群起反抗,那么入关之初的安民举措,恐怕都成枉然。因此,此事必须缓缓图之,方为上策。”
多尔衮听到这里,忽而轻蔑一笑,接着,眼睛里的不屑之色愈浓,“呵呵,你口口声声必称华夏之礼法,难道我朝就没有礼法了?如今我国入主中原,统治天下,自然要天下百姓遵从我大清的礼法,若不从,自然要严厉制裁之,否则,如何能让他们遵法归心?剃发之事,绝对不可迁就!”
范文程见多尔衮如此固执,知道倘若再劝,只能徒惹皇帝发怒,无奈之下,他只得垂头丧气地退回去了,再不言语。
多尔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道:“朕知道,你肯定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敢说,那么朕就来替你说了吧。你是不是要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不是要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么朕来问你,历朝历代,得天下者,真的全是民心所归的仁慈之主吗?”
范文程略一犹豫,不过仍然老老实实地回答:“未必全是。”
“嗯,这就对了。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虽非谬论,却也不在任何时候都是真理。我大清之所以得天下,并不是因为施加了什么恩德给百姓,而是天命和实力!天命者,明朝腐朽,内乱不息,流寇猖獗,以至于上天将改朝换代的良机赐予我大清;至于实力,自然是我八旗将士用命,骑射精湛,军纪严明,所向披靡。这两条,才是我朝问鼎中原地根本原因。若一味迁就百姓,必然令其对我朝产生藐视之心。宽政如水,暴政如火,人们往往因为恐惧火而心生畏惧,而因为不害怕水多喜欢玩水。唯有强力镇压,才能令其畏服归顺。我朝取代明朝,并非汉人之间地改朝换代那么简单,遍观史书,但凡异族统治,反抗是必然的。汉人们也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民族不会因为另一民族的政策好,就会屈服于他族统治。
大家都知道七擒孟获地故事,正是诸葛亮的宽容,方才导致孟获六次叛乱。倘若深入其寨、强行镇压、铲其田土、焚其庄寨、绝其聚集之途,迁其土酋全家入都市居住灭其威。逼蛮人入中原耕种毁其芒,试问,还愁这些异族们反抗叛乱之举死灰复燃吗?
况且,剃发令一经颁布,就可以让那些隐藏于市井山野之间的逆贼和刁民们自动跳出来,以便一举歼灭,这就是‘引蛇出洞’。与其等着他们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将来揭竿反叛,酿成更大地麻烦。不得不花费倍数的精力和财力去铲平。还不如趁其未成气候之前就将其扼杀。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大清将来的长治久安和太平盛世,就算这政策是明摆着的暴政,也必须要严格实行!”
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巡视,霸道而凌厉,语气里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汉人有近万万之众,自恃高明知礼。而鄙视我满人,视我满人为粗鄙夷狄;而我满人一共不过
,入中原之后,如滴水之入大海,瞬间渺无踪行。自的衣服,那么一个束辫满服之人走在街上,众人都会侧目而视,视之为夷狄。为异国之人。那么我大清的统治该如何稳固?所以,唯有让所有汉人都剃发易服,依从我满洲之制。才能填平这道鸿沟。久而久之,人们心中就会淡却满汉之分,老老实实地做我大清地臣民;也惟有如此,我大清方能江山稳固,千秋万代。”
这一席洋洋洒洒之言,不但震住了所有大臣,也震住了我。我怔怔地望着他,心情有如惊涛拍岸,连手中地笔也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天壤之别地距离,果然不是能够用尺子测量的。有的人即使伫立在泰山之巅,也依旧渺小自卑如区区蝼蚁;有的人只不过闲庭信步,悠然于寥寥数人之间,也依旧掩盖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果单纯站在审视政治家的角度上看,多尔衮无疑是个中翘楚,所有政治家能考虑到的,他不会落下分毫,且冷静审慎到几乎完美,让人无可辩驳。这样一个集冷酷、狠辣、睿智、决绝于一身地人,生在当世,是清朝的大幸,也是汉民族的不幸,然而于中国而言,究竟是幸与不幸?
我的视线与多尔衮那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对撞上了,他的眼睛微微眯缝起来,似乎隐含着什么不明意味。我想,他肯定看出了我的失态。蓦然地,心底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阵慌乱,于是我赶忙低头,迅速地将他那最后几句话全部记录下来。
冯见机最快,他率先奉上了热腾腾的恭维阿谀,跪拜之后就用激动地语气唱起了赞歌,“皇上英明,一席圣训,臣听闻之后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发易服,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地圣明之举呀!”
我感到一阵出离的反胃,鸡皮疙瘩差点掉落一地。咦,他这后面两句话怎么有点耳熟?哦,想起来了,在我那个时代,这可是新闻联播的惯用台词,我还以为是当朝政党地特色台词,想不到古人早就会用了,咳!
众人早就张口结舌,无可辩驳了,见冯领了头,若是再不表态,可就显得太顽固不化,不识时务了。于是乎,大家也跟着跪拜,五体投地地奉上一连串阿谀之词。
见大家再无异议,多尔衮满意地点点头,一抬手,“好了,闲话少说,都起来吧。”
群臣起身之后,多尔衮面向刚林,吩咐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你就下去拟旨来看吧。”
就这么决定了?一道即将掀起血雨腥风,加剧民族矛盾,影响中国长达数百年历史的暴政诏书,就即将出炉了?我如梦初醒,连忙焦急地抬起头来,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我要在这个“众望所归”的时候突然不识相地跑出来泼冷水吗?
我毕竟还没有那个勇气,也知道这里是男人们的舞台,容不得我这个女人轻易出场。在这个男权社会,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站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我的首要身份是多尔衮的妻子。在这种场合这种形势之下,我要么无条件支持丈夫的决定,要么就必须保持缄默,当众反对他的决定,就是拆他的台,扫他的面子,这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忍了忍满肚子的话,眼睁睁地看着刚林恭恭敬敬地喏了一声,“奴才遵旨。”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焦虑之余,心绪间也掺杂了悲哀的情愫——在明知道其恶劣后果的情况下,却不作为或者无力作为,是否也是一种罪孽呢?
黄昏时分,刚林拟定的诏谕已经派人送上来了,我坐在桌前,展开那张薄薄的纸,借着幽暗的光线,一行一行地细细审阅着,只见上面写道:“……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画一,姑令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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