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一眼。
真是难以置信,三个星期之前,她还害怕成那个样子。
“我长大啦。”她说。
“很好。”我说。
“明天去看电影,好不好?”她问我。
我呆呆的问:“跟我?你在问我?”
“是啊,”她睁大了眼,“怎么?又要做功课呀?你也该有点娱乐才是啊,一天到晚在家温功课,别人jiāo卷子,才一页,你就jiāo三页的,害得别的同学拿不到分,最坏是你了。”
我讪讪的说:“我时间比你们多。”
“你最穷凶极恶。”她说。
“你要去着电影?”我问:“在哪里等你?”
奇怪,我并没有与她约会过,替她补习,那是正经的事,不算,但是恍惚间我们好象已经出去过很多次了,她这样问我,我只有一点点突然,就答应了下来。
“明天六点钟吧,我请你吃饭,然后我们找场电影看,我真的累,想轻松一下。”她说:“就在这里等。”
“你天天出外跑,还累?”
“玩是最累的,你不知道?”她娇俏的笑一下,跑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
啊,我总算得到一个约会了,而且是她先向我开口的呢。真没想到,不过我不应该太兴奋。玫瑰每天晚上都有一个不同的男伴,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要令得自己突出然,唯一的办法是不要作过份兴奋状。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的兴奋,第二天我放了学就打扮自己。拿出我的西装,看了很久,又放回去,才看一场电影,就穿西装,她会笑我的。于是穿上课的毛衣裤子——她一定看腻了吧?怎么办好呢?我笑自己,怎么会弄到这样的?以前约过多少女孩子,都自自然然,女孩子也没有噜苏什么,偏偏今天见了玫瑰,就这个样子。
想了很久,我才决定穿父亲新送给我的毛衣,裤子还是旧的,这样子比全身新簇簇的自然点。
我在等六点钟,奈何六点钟老是不到。
算了,gān脆早点出门,玫瑰是相当准时的,她这么多次的补习,也只不过迟十来分钟,有时候根本不迟到。于是我走到平时见惯她的小路上去等她。
她今天出现的样子,是什么形态?
等她是jīng彩的,我想。
但是我没料到会jīng彩到那种地步。
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直到六点半,我有点着急了,我开始从路头走到路尾。这不过是一条短短的路,来回只需十分钟,我不知已经走了多少次了。
我看表,七点正。
我开始惊跳,那个阿飞。忽然之间我想起了那个阿飞。
我向她的家奔过去,已经等了一小时,她不会迟到那么久的,我不愿意联想到她出了什么事,但是我要到她家去看一看。
我狂按玫瑰家的门铃,女佣人急急地脚步奔出来,皱着眉头开了门,见是我,又放松了面部肌ròu。
我问:“小姐在吗?”
她见过我几次,知道我是玫瑰的同学,我对她很礼貌,她也对我很客气,所以这一次她说:“小姐在学校里吧?放学还没有回来过呢,小姐常常不回来吃饭的。”
我呆住了,一身的汗,放了学还没有回来过?在学校里!
“谢谢。”我说。说完了回头就走。
她还好心的问:“先生不进来坐吗?”
我定定神,回头说:“不必了,我到学校去找她。”
她微笑说:“见到了小姐,叫她早点回来,大家都挂住她,叫她别太累。”
“知道了。”我说。
我又从玫瑰的家一直向学校里去,幸亏三处地方倒也近,我急喘的赶到学校,只见剩下图书馆与运动室的灯还亮着,我想了一想,先进图书馆去,推开了门,只见他们也正在收摊了,匆匆的转了一个圈,并不见玫瑰。
我拉住了一个同学问:“见了玫瑰吗?”
那是个女孩子,她看了我一眼,“玫瑰四点半就放学了。”
“可真?”我惊问。
“我亲眼看她走的,走的时候还一直嚷累,其实今天也没做什么!”女同学说完就走了。
我呆呆的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一下子怎么办?这里她是四点半走的,家里是说她根本没回去过,显然她并没有打电话回家。她人呢?现在已经七点半了,这三个小时内,她人呢?我尽量镇静自己,但是手在抖。
那个坏人,那天我撩开窗帘,还见到那个坏人的影子一闪,一定是那个坏人!
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告诉她家人?又怕他们害怕,他们也没法子,但是她人到哪里去了?报警?一时间也没有法子把她找出来,总比什么不做好。
图书馆要关门了,我只好走。抱着最后的希望到运动室去看了一看,也只有几个男孩子在练乒乓。
我大声问:“见了玫瑰没有?”
“玫瑰玛璃?”
“是!”
“放学走了!早走了。”
我几乎瘫痪下来,我的天。
我只好急步走下小路去,天完全黑了,又下雨,我并没有带伞。她到底在哪里?我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有多么的爱玫瑰了。如果我现在见到她,非要抱住她不可。
我看着天,有一盏路灯,雨纷纷的撒下来。
我想到八点钟,终于走进了警察局,把那个阿飞的事向值班警察详细的说了。
警察诧异的问:“为什么不早说?这种人是迟早要得罪的,现在事大了。”
我双手握着,不出声。
“是的,我知道,你们都怕进差馆,但你是大学生啊!”
他决定叫我陪到玫瑰的家里去问话,我觉得也只好这样做,否则事qíng怎样也弄不清楚,到了玫瑰的家,把来意一说明,大家的面色也就跟我一样由红转青了。
她亲戚负了多少的责任,才把玫瑰收在这里住,做她的监护人,如今她失踪了四五个钟头,如何不惊?
他们问:“玫瑰真约了你六点?”那种焦急无法形容。
“真!”我说;“怎么不真呢!”
警察详详细细的问了话,走了。
我与玫瑰的亲戚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大家都心急如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我想回了家也一样是坐立不安,故此手足无措地站在她家门踱来踱去,她家里是灯火通明:谁还睡得着觉?
我看看表,经过这一番喧嚷,已经十点多十一点了。这种时候,不算夜,但是等人心头急,我们又不知道玫瑰怎样了。我真后悔:怎么不在校门口等她呢?为什么不亲自到她家门接她呢?又明知有这么一个坏人钉着她。
我在她门口等到十二点,发痴一样的。
玫瑰家的女佣人开门出来说:“少爷请回去吧,下大雨呢,淋坏了身子不好,小姐也许就回来了,这一向她都要过了十二点才回来的,少爷放心。”
我默然点点头。是我不好,引出了今天这番事,无论如何,我应该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出来,天入黑得快,会有一点不便,我太笨了。
我呆呆的站着淋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终于我看到一部车子,自远驶近,溅起了老高的水花,在玫瑰的门前停了下来。谁?我刚在想,看到车里走出来的人,就呆住了。
是玫瑰,她还没有着见我呢,开车的男孩子替她开了门,她微笑着一直拨弄她的长发,一边在说话。
忽然之间我一口气涌了上来,塞在喉头,心口间,再也吞不下去。她千作弄人,万作弄人,不该如此害我,我对她一向是真诚以待,今天累得我这样子,她何曾有什么危险?从四点半玩到十二点多才回来。
然后她家人开门出来了,见到了她,一把抓住,她还睁着眼,不明所以然。我向天叹了一口气:天下竟有我这么样的傻瓜,到哪里去找?我刚想走,她大概听家人说了,连忙奔过来,“律!伟!”
我头也不回的直走。
她猛地位住了我,我转过头去,她看着我,那脸上的懊悔是不用说了,一件裙子溅得半截是水,她拉住了我的衣角不放,我再叹一口气,把她的手拨开,走了。
她没有再追上来。
我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叫她追一次,也已经足够了。
但任凭我怎么微不足道,到底也是个人,我回到家中,整个人在抖。不是冷,不是湿,而是气。
我在热水里洗了一个澡,喝了小半杯拨兰地,但是心还不能平复,一直难过。我不愿意再想到玫瑰,我误解她了,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爱玩的女孩子,怎么我就想到她有特别的气质?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她不过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孩子。
也好,从此以后我是对她死心了。
第二天我起了chuáng,换好衣服,想去上课,坐在chuáng沿很久,我觉得这样子的心qíng去上课,去了也是白去。
于是我到警察局去销案了。解释了很久,幸亏那警官很了解,他说:“难怪你担心。”他自然猜得出,我的女朋友是跟别人出去了,慡了我的约,叫我失心疯似的到处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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