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乙对方倍说:”记住,报馆每日等你专栏。”
方倍答:”明白。”
那扬子本想滑头滑脑恭维说‘方姐我自小拜读你文章’,可是停睛一看,发觉方倍比他还小几岁,立刻机警噤声。
他收起江湖腔:”我妻小都在上海,冯总给我机会回家探亲呢,他们正在办手续来加。”
方倍笑问:”你对上海瞭如指掌?”
他搔搔耳朵,”有些门路啦。”
“还等什么,一起去订飞机票。”
下午他们就出发了。
扬子一路上滔滔不绝,”一个人有一个人好,你看,说走就走,四处为家,方舟,这次你住我岳母家,千万别客气。”
“你太太有工作吗?”
“伊噱头老大,她教学生考托福试,收入奇佳。”
啊,煞有办法。
“有孩子吗?”
“一个三岁女儿,由岳母照顾。”
嗯,岳家是他恩人。
一路上有能说会道的扬子陪伴,不愁寂寞。
他问方倍:”你最想做什么?”
“吃,”方倍很坦白:”小笼包,生蒸馒头,炒年糕,桂花糖藕,酒酿汤圆。”
“全是我岳母拿手好戏,你放心。”
扬子心中只有三个女子,他女,他妻,他丈母娘。
方倍从未到过那么热的城市,都九月初了,她混身冒汗,连头发都是湿的,活像一个刚打完球的小学生,那城市整日为烟霞笼罩,空气质素欠佳。
先到扬子岳家报到,方倍分派到一间上房,落地长窗通往露台,看出去,全是绵绵不尽旧式平房,鸽子在低空打转,同样是盆地,像煞了巴黎。
他们两人立刻忙了起来,一觉累,便灌茶喝水,不停地吃,滋味甚佳,顿忘劳累。
客厅一角有一群学生在学英文。
忽然有人说:”这位小姐自加国来,向你请教,英文文法中有‘Imightjustcomeand
visit’,是什么意思,在何种时候应用?”
方倍擦着汗坐下,立刻有人斟来冰冻绿豆百合汤,”老师请用。”
方倍答:”这是说,他大概不会来,又或可能来,模棱两可,十分虚伪,北美能常用比较踏实的说法:我将来,我不能来。”
大家连忙说:”是呀,我说呢,短短六个字,三个是动词,可怎么编排。”
方倍笑了,全身还是不停出汗,大厅只得一只吊扇,不觉凉快。
扬子摧她:”方舟,我们要去洛安区。”
这正是柏太太邓融迁往纽约前最后的地址。
也是一幢弄堂老房子,三层楼。
他们在楼梯碰到一们中年太太,打扮时髦,头发熨得一丝不苟。
“这位女士,我们找邓家。”
她上下打量两个年轻人,”邓家早搬走了,”
方倍问:”你是她邻居吗?”
“是呀,我先生姓周,与邓家做了十五年邻舍。”
方倍连忙说:”周太太,可以说五分钟话吗?”
“这位小姐,你的背囊可是LV牌子?我的手袋也是LV。”
方倍微笑,”我愿请周太太喝咖啡。”
“附近有间新开的弟弟斯咖啡店,你有无听说过四十年代著名的DD’s?”
方倍笑,”周太太你那么年轻,你也一定是听祖父母说的吧。”
周太太只觉得这两个年轻华侨可爱。
在咖啡店坐下,方倍把握机会:”周太太,邓家搬到什么地方,可有留下新址?”
周太太说:”邓家女儿出国读书,不久结婚,申请父母兄弟移民团聚,走了有三年左右,他们住在澳大利亚悉尼。”
方倍愣住,是悉尼,不是纽约,”你肯定?”
周太太取出电子记事部,”我每星期与邓家通讯,是很熟的朋友。”她随口说出悉尼huáng金海岸一地址。
方倍定定神,缓缓问:”邓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邓匡与我同年,三十二岁。”
周太太一按钮,电子册上出现照片,方倍看,颓然气馁,她还以为找到了呢。哪里有这么容易,照片里邓氏一家子全是小圆脸雪白皮肤。
“这是邓匡,这是我。”
“好漂亮风景,是哪个公园?”
王小姐你好眼光,这是当年兆公园。”
扬子静静在一旁拍照。
然后,方倍眼尖,在一张家居上,看到一个人,她立刻指着说:”可以放大吗?”
周太太笑,”当然可以,这本电子手册法力无穷。”
照片放大,方倍看到了邓融的长脸细眼,她重拾希望,”这人是谁?”
周太太仔细看了看,”这个,这好像是他们家表妹,咦,王小姐,我还未问你为何打听邓家事。”
方倍早准备好答案,她出示学生证,”我也是受同学所托,来找老朋友。”
“啊,这个女子好似是邓匡远房表妹,从贵州来学英文,上一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逗留了几个月,人很聪明,可是长得不好看,我已忘记她名字。”
“后来呢?”
“后来出国打工,第一站好似去新加坡。”
方倍点头,像蒲公英,越飘越远,终于落地生根。
这时穿雪白制服的侍应生把jīng致的蛋糕车推近:”请试试,甜点师傅自比利时来。”
方倍挑选一打至花梢的蛋糕,吩咐包起送给周太太。
周太太十分开心,”这怎么好意思?”
他们在咖啡店分手。
扬子说:”我岳母也爱吃蛋糕。”
方倍微笑,”怎么会忘记她老人家。”
她手上蛋糕盒子更大,差点把人家整家店买下来。
回到扬子家,同学们还未走,纷纷聚拢,要求方倍批阅作文,方倍请他们放下明日来取。
扬子太太笑说:”可否请王小姐替我们寄些应用教科材料,扬子他老推说不懂。”
方倍对扬子说:”我今晚到悉尼去,你留在这里陪家人吧。”
扬子吓一跳,”你一个人——”
“放心,我已走遍大江南北。”
扬子想一想,”不可以,这是公事,我不可失职,冯总吩咐过我一定要同你合作。”
方倍十分佩服扬子。
刚巧这时,扬太太欢呼着奔近,”好消息,批准了,批准我出国了。”
幸亏方倍身边都是好消息。
???在飞机场,方倍还在批阅学生作文,一边同扬子说:”其实移民生活朴素单调。”
扬子摸摸后脑,”我全同她说过,她也问我,女同事衣着为何像苦学生一般。”
“希望她慢慢适应。”
扬子说:”报馆里的庄敬,移民五年,苦苦想家,一到学校假期,bī着丈夫与女儿回苏州娘家,一拿到护照,立即买掉房子回流,可是,回归老家住了一年,处处不惯,终于又回转,劳民伤财,我看到都怕。”
他们在一家汽车旅馆休息。
扬子担心:”只租一间房,不大好吧。”
方倍笑,”我们不会在此留宿,办好事立刻走。”
“方舟,想不到你如此吃苦耐劳。”
方倍淋浴更衣,与扬子找到huáng金海岸住宅区。
山边路一五三七号门口有孩子在打棒球,看见访客问:”你们找我妈妈?”
“哪一位?”一个穿短裤女子应声而出。
甜美的小圆脸,正是邓匡。
“过来坐下喝杯冰茶,我们南半球这里天气刚开始热。”
“我们来打听一个人。”
邓匡笑笑,”邓融可是?”
“你的朋友周女士已经知会你了。”
“没想你会特地乘飞机来问话,邓融,是个传奇。”
“愿闻其详。”
邓匡说:”我也知得不多,九四年,她来我们家住过几个月,人很静,勤快地帮着做家务,学英文,不一会,就到新加坡去了。”
“她是你表妹?”
“家祖的确是来自贵州。”
“她如何从新加坡到纽约?”
“我并不知详qíng,她在新加坡一份华文报工作,一日去访问艾萨柏尔曼,就此认识,听说几个月后就正式结婚,她还给我们寄请帖来呢?”“悉尼日报属于柏氏机构吧。”
“谁说不是,她很低调,我们家很少提到她,可幸我们也过得不错。”
方倍乖巧地:”那当然,人人都知道huáng金海岸独立洋房价值百万以上。”
“她每年寄圣诞卡片给我们。”
邓匡进屋子去取了最近一张卡片出来,还附着小小一张照片,是柏氏一家四口合摄,娟秀中文字写着”表妹融敬上”。
方倍不由对邓融另眼相看,如此念旧,这个世代,算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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