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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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听这是什么话。"

    "也只有像叶凯蒂这样的无知少女才渴望嫁入宦家。"

    宦晖啼笑皆非,递一杯冰茶给她,"你且凉快凉快。"

    "我等身分最尴尬,"宦楣诉起苦来,"行头不知多窄,钞票谁人没有,真正有志气的男孩子才不屑同二三线地位的商家攀亲戚——"

    她还没有说完,宦晖已经老实不客气打断她,"那我祝你下辈子生在贫民窟,虽然一出世就满头疮,但经过苦苦挣扎,发奋图qiáng,创办事业,终于成为举世闻名的伟人。"

    宦楣瞪他一眼。

    "小姐,知足一点好不好!"

    她打量兄弟,"你看上去真的神采飞扬,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我很快乐,"宦晖满意地伸伸腿,"我承认我的特权比你多。"

    "父母偏袒。"

    "不,眉豆,要怪还是怪社会,我的行为我担得起,世人最多说我误解风流。"

    宦楣微笑,她兄弟已经说得十分含蓄,她要是学宦晖一半,立刻沦为下流。

    宦晖眯着双眼,躺在藤椅子上享受阳光,"可惜你不能进钧隆来玩,我们那组有几个知qíng识趣的老臣子,老马识途,什么诀窍都懂,不晓得多好玩。"

    玩玩玩玩玩,宦晖好像不懂其它的词汇。

    宦楣一生气,站起来用力掀起整张藤榻,往泳池推下去,水花四溅,宦晖惨叫连连,已经掉进池里。

    宦楣拍拍手走开。

    宦太太站在露台上问:"什么事,什么事?"

    宦楣上楼,刚遇到她母亲下来,她说:"妈妈,让我回纽约去算了。"

    宦太太拥着女儿肩膀,"公寓已经租出去了,再说,许小姐问我呢,她怕你哄她,不肯做她的生力军。"

    她拉女儿坐下来。

    "你看毛豆一下子就适应了。"

    简直如鱼得水。

    她猛然发问:"妈妈,你是什么时候习惯的?"

    宦太太一怔,答不上来。

    "记得吗,若gān年前,你的名字叫唐品芳,是大学里的高材生,你的同班同学现在已是政府机关里的一级政务官,你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

    宦太太qiáng笑道:"你没事吧眉豆?"

    "当中也经过一番挣扎吧,妈妈把你的经验告诉我,让我学习。"

    宦太太呆呆地看着女儿,下不了合。

    幸亏宝贝儿子前来搭救,"眉豆的老患又发作了,疯疯癫癫不知说些什么,还不过去听电话,邓大人找你呢。"

    宦晖一只手在打领带,赶着去赴约的样子。

    宦楣一听是邓宗平,连忙站起来奔出去。

    宦晖看着她背影,不悦地说:"都是小邓,把一些似是而非的知识灌输给她,什么人贵自立,金钱万恶,弄得眉豆高不成低不就,那小子现在成了名,费用收得比谁都狠,偏偏眉豆还在迷他那套,难怪当日爸爸反对他们在一起。"

    做母亲的叹口气。

    宦晖奇道:"怎么,这其中还有别qíng?"

    正确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宦太太说:"哪里敢反对。"

    "那是什么?"

    "你爹去说亲,被小邓一口拒绝。"

    宦晖一怔,笑出来,"好家伙,有种。"

    "是你爹cao之过急,神qíng倨傲,条件苛刻,伤了人家自尊,人家无法接受。"

    "可是目前qíng况两样了,他已不是吴下阿蒙,大可旧事重提,扬眉吐气。"

    宦太太正要回答,一眼看到女儿已经站在门口,只得把话咽下肚子。

    "毛豆,你又在嚼什么蛆,有一丝空闲就讲我闲话。"

    宦晖赔笑,"小邓说些什么?"

    "梁国新一案下星期宣判。"

    "详qíng如何?"

    宦太太连忙摇手,"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匆匆走出去。

    宦楣说:"母亲简直生活在桃花源中。"

    "这是一种福气。"宦晖取过外套。

    "你又去哪里?"

    "你不方便去的地方。"

    "咄,大不了是艳女艳舞艳曲艳词。"

    "你说对了。"

    "艳死你。"

    "你看你炉忌的,啧啧啧啧。"

    近日他连叶凯蒂都少见了,害得凯蒂一直在报上辟谣。

    "糜烂、腐败、堕落。"

    "谢谢你。"宦晖朝妹妹飞吻。

    他开着那辆血红色跑车出去了。

    宦楣拿着笔记本子到天台去观星。

    簿子里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心得。

    宦楣觉得好笑,一到家就变成淑女了,坐在家中专等人来的会。

    万万不能主动,她很清楚记得坐在课室门口等宦晖放学的女孩子,一副紧张的样子,互相敌意地瞪视,宦晖一出现,便涌上去叫名字拉衣裳。

    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成败输赢倒无所谓,姿势一定要合乎身分。

    所以她第一次在纽约看见叶凯蒂,便同她说:"你不应该来,你应该叫毛豆走这一程。"

    结果宦楣自己也犯了同一个毛病,她允许父亲到邓家去求亲。

第三章

    宦兴波坐着司机驾驶的林肯驶进窄巷,巷子两边都是无牌小贩摊档,迎头而来的小型货车不肯让路,两车白板对死,不住吧吧吧吧响号,互不相让。

    没上门宦兴波已一肚子气,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真不明白一直当小公主养的女儿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生,肯定是慈母多败儿的缘故。

    正在光火,司机下车办jiāo涉,货车硬是不愿退让,幸亏警察来了,指挥小贩把箩箱等杂物挪一挪,腾出空间,让车子侧侧身驶过。

    开货车的是一个小伙子,形容难当,看见宦兴波,得得意意举起手做个粗鲁不文的手势,气得宦兴波跳脚:"看见没有,苦苦纳税帮补这种人!"

    老司机想笑但是不敢笑。

    停好车子,宦兴波几经艰难,才找到住址。

    小小的老式电梯有一股味道,像是有人在里边出过大量的汗,又似囤积过一大堆揩台布,气息难受。

    眉豆不能说她爹不爱她。

    宦兴波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是他的未来亲家邓太太,小小唐楼光线幽暗,地方浅窄。

    但是邓氏夫妇却有一股悠然自得之态,不卑不亢,自然,这样的环境一样培训出大律师来,英雄莫论出身,他们只有更加值得骄傲。

    宦兴波坐在塑胶料子沙发上,看着邓宗平,心里边想,这小子倒是一表人才。

    茶喝过了,也约莫寒暄过几句,宦兴波约好小邓上他办公室面谈,心里倒也有几分欢喜。

    也罢,好叫世人晓得,他宦某不是个势利的人,他懂得欣赏人才。

    注定姓邓这年轻人鸿运当头。

    他坐着大房车走了。

    宦楣后来才知道,纰漏出在后头。

    邓宗平一踏进董事长办公室,就看见宦兴波红光满面的坐在巨型桃木写字台后面。

    他一开口便说:"我告诉你,小邓,他日眉豆若有一字不满于你,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哈哈哈哈哈。"

    邓宗平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几乎以为走错时光隧道,回到大军阀时代去了,暗称不妙。

    宦兴波接着说:"什么时候进钧隆服务?起薪三十万,你给我好好的gān。"

    小邓还没来得及回答,宦兴波又皱皱眉头,"亲家也住得太差劲了,钧隆名下有的是房产,我叫陈师爷陪你走一趟,你去挑一层。"

    邓宗平见话不投机,已经脸上变色,站了起来。

    宦兴波从来没有养成体量他人qíng绪的好习惯,一直说下去:"眉豆说婚纱要到意大利去订,下个月你陪她走一趟罗马,首饰她母亲有现成的,酒席方面,……你们有多少名亲戚?我让公关组与你联络。"

    邓宗平不怒反笑了,年少毕竟气盛,他几乎没问宦兴波:我几时入赘?

    小邓别转头就走,留下宦兴波一个人发呆,他正在做一个大姿势,举起双手,忽然之间发觉观众已经离场,顿时僵住,他看不见他自己,否则会讪笑这种滑稽的动作。

    等到宦楣知道谈判破裂的时候,双方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她哭得整张脸肿了起来。

    宦楣坐在天台上深深叹口气,她làng费了所有的眼泪,làng费了这些年。

    当时宦晖同她说:"眉豆,你想走就跟他走好了。"

    但是她没有。

    小邓叫她脱离娘家,"相信我,我不会叫你长久吃苦。"

    宦楣没有那样的勇气,她不能想象自己出入那条陋巷,住在那窄小的单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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