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卿笑得僵硬,咽了一口浊酒,问道:“高兄与舍妹的婚约既已作废,不知为何还要行此非礼之举?”
高衍继续不要脸地答道:“情之所至,季兄难道没有体会吗?”
季伯卿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当然对此体会很深,但他跟高衍不一样。高衍有妻有子,且明知离容另有所爱,还能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这实在令季伯卿想吐血。
他正色道:“情?什么情?高兄明明对舍妹起过杀意,不是么?”
高衍神色微变,但终究还是勾起了一抹苦笑,耐心地辩解道:“当时我怕刺杀萧子钊的计划败露,才在慌乱中下了杀令。不过,也正是那个本不该发出的命令,使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人有时候就是后知后觉。自作聪明,却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谢翰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我们这样的人,活该与今生所爱失之交臂。”
季伯卿听他以落寞的失败者自居,好像也不便再落井下石。此时眼前晃过一个东西,季伯卿定睛一看,是一封信。
真正的密信,被高衍拍在季伯卿面前。
“不想看看吗?”高衍道,“前夜对令妹欲行非礼时,虽是情之所至,但高某也没忘记顺便做一点正经事。”
季伯卿瞄了一眼案上的东西,问:“这,是令堂让你做的吗?”
“家母无需对我说什么。她不说,我也知道我该怎么做。离容虽不是我的妻子,但毕竟是我的义妹。我不能看她去送死。”高衍这两句话说得认真。
季伯卿取出信,就着月光读其上的内容,读得一身冷汗。他脱口而出:“她、萧馥要她……”
萧馥要离容把皇帝‘偷’去建康。当然了,到底跟不跟离容走,全凭圣意自决。难怪崔夫人说,这东西会让离容身陷险境!
把皇帝偷出长安,就是要帮他脱离高义的控制。萧馥是想动用自己的政治力量,在建康建立正统朝廷。如此,高义就顶多成了拥兵自重的割据势力,而不能继续只手遮天。
高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烧了吧。”
季伯卿带着信匆匆步入卧房,亲眼看着信笺成灰,连只剩一两个字的纸片都不放过。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仇人,生怕他没死透。
他回到院中时,但见高衍依然悠闲地自斟自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季伯卿没有心情在他面前落座了,站着道:“高兄,季某心中有一惑。”
高衍搁下酒盏,抬头看季伯卿,说:“季兄请问。”
季伯卿道:“萧馥有此打算,必是欲对令兄不利。高兄之所以截下密信,究竟是为了保住离容的性命,还是想阻止她给令兄添麻烦。”
高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仔仔细细地将酒器收好,然后缓缓起身,平视季伯卿道:“凭萧馥的算计,还不足以为家兄添什么麻烦。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
季伯卿:“季某还是没明白高兄的立场。”
高衍:“呵,你是想问,家兄与我有许多矛盾,我究竟会选择帮他,还是站在对抗他的一面?”
季伯卿默认。
高衍眼神静如深潭,他幽幽说道:“什么叫做‘帮’?一个朝廷,独木难支。我助他把持朝政,就是‘帮’他么?呵,恐怕反而使其速死,落得跟萧子钊一样的下场。”
季伯卿的目光从茫然渐变为锐利。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反者道之动。”
高衍听到这话,便知眼前人懂他了。他冲季伯卿淡淡一笑,离开了庭院。
君相不愿平衡,他就想办法逼他们平衡。他是随时跳跃到弱势一面的砝码,而不是助强者消灭弱者的帮凶。他要大晋在颤颤巍巍的平衡中苟且续命,而不是被任何一个野心家不加控制的欲望推向速死的深渊。
此刻,他站在君主这边。但若他能通过与高义反目而获得皇室重用,形成政局平衡的一端,那么当敌对高义的力量想要消灭高义时,他就可以从中作梗。所以,他在扶持晋室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帮高义?
季伯卿看着高衍离去的背影,再次在心中叹到:“疯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离容也是这么想的。她真心想把皇帝偷出来,成全萧馥在建康的朝廷,以制衡高义的威权。
“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
高衍路过离容暂居的客房时,对着窗内透出的微光,轻声问了一句。
☆、什么都没变
高义在抵达襄庸郡时接到皇城下达的圣旨,说魏兴郡的义军降而复叛,让他前去平乱,消灭义军后原地驻扎。简言之,就是不让他回长安。
诏令一下,最惊奇的是满朝文武——莫非新皇帝的翅膀长硬了?有隐忍许久的朝臣为此感到振奋,干脆上书请皇帝杀了高义,但皇帝对此按下不提。当然也有人请求招高义回京,结果被皇帝贬了官。
说起来,这些被贬的人倒是最心安的。万一高义盛怒之下挥戈向阙,到时候改朝换代,他们还可以捧出之前上的折子对高义表明忠心。贬官,总比身首异处强。
从襄庸郡到魏兴郡还有一段路程,朝野上下惶恐地等待着高义对诏书做出反应。奇怪的是,高义似乎没有任何意图抗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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