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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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的仆妇们私下里都说,大小姐就算不是盛家千金也是不愁嫁的。母亲出身宗室,虽是远枝,到底和皇家沾亲带故。京城的贵妇人中间流行一句夸奖女孩的玩笑话,虽有些犯忌,但在欣朝也算不上罪。若是哪家小姐好,就有人说“便是当主公夫人,也配得”。佩兰就没少得着这样的赞言。

  欣朝风气自由,未婚女子不用被闷关在闺阁中,可以外出游玩。逢年过节,京城的贵妇人们就会轮流做东,请宗室和各世家的夫人们带家中的小儿、小女们参加聚会,既是交际,也为日后各家的婚事预先铺垫。在欣朝,男子娶妻最晚不过十九,女子出嫁最晚不过十六,而世家子女们的婚事大多在十三、四岁时就由家中长辈安排好了。得益于自小相识,欣朝的世家夫妻大多恩爱和睦,各家间的关系因此和谐融洽。也有少数世家子女,相中的妻子、夫婿和长辈安排的不同,免不了要闹一闹。这样的事年年都有,各家都已见怪不怪了。我就曾经在家大哭大闹,却不是因为自己订亲,而是因为父亲给佩兰订的亲。

  那年我十二、佩兰十四。宗室、世家的几位公子都有求娶佩兰的意思,父亲最后给佩兰挑的夫婿是主公的大公子——瑖。嫁给公子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就因为他好,我早立过誓言“此生非公子瑖不嫁”。我也早同母亲说过,让她告诉父亲,等我年纪一到,就让我和公子瑖订亲。我在心里计算过无数次:公子瑖长我四岁,等我十三,他便十七,虽有些迟,还有希望。我一年年长大,急切地数着年纪,好在公子瑖一直没有订亲,我相信一定是母亲和父亲在帮我。我心心念念熬到十二岁,再有一年就可以订亲了,公子瑖却等不及我了。若是别人还有情可原,抢我夫婿的竟然是佩兰!我哭闹着把自己和佩兰房里的瓷器砸了个尽。母亲又生气又心疼,流着泪劝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俪兰从小就有这么个心思,你又不是做不了主,反正不管是俪兰还是佩兰,都是盛家的女儿,嫁哪个不都一样?”

  许是因我长相酷肖父亲,又是幺女,从小到大父亲宠我多过佩兰,凡我有求,无一不允。可是这一回,不管我怎么闹,母亲怎么求,父亲豪不动容。父亲对母亲说:“我这一代,盛家在朝中至今未有出众的人杰。父亲走了多年,主公年纪也大了,世家大族要想枝繁叶茂,根基必得稳。盛家人在朝的虽多,可真有实力的太少。凡事都要早作打算。盛家要保住如今数一数二的地位,必须在宫闱布局,让将来的皇后姓盛,若再诞下小公子,盛家的富贵延续方可无忧。主公只有二子,公子瑖和公子琰必有一人将为新主。我是长子,二弟和三弟都没有女儿,盛家除了佩兰和俪兰再无适龄女儿可嫁。让她姐妹二人分别嫁给主公的二位公子是最好的安排。你可知为了这番安排,我这几年花了多少银钱,废了多少心思,才让主公和二位公子的生母都点了头。”

  母亲嗫嚅道:“……要不,你想个办法,让俪兰嫁给大公子,让佩兰嫁给二公子,不就能既合了你的安排,又全了俪兰的心愿吗?”

  父亲掏出手帕为母亲擦了擦残留在脸上的泪痕,叹口气,坚定地说:“长幼有序,若让妹妹嫁给兄长,姐姐嫁给弟弟,这就乱了序,不合礼制。你也是宗室出身,明白皇家最讲究这些。”

  母亲也叹气,擦擦眼睛,不再说话。

  我不停哭闹,躺在地上打滚。佩兰不敢惹我,躲在一旁不出声。

  父亲对我说:“俪兰,你心里不乐意,要砸东西出气我不管。你和佩兰的婚事都是板上钉钉改不了的。你闹累了就自己回房去吧,躺在地上撒泼让人笑话。”说完,父亲扶着母亲走了,任我如何,不再理睬。佩兰也跟着走了。

  我闹到无力,被仆妇们抬回房。我的闺阁早已狼藉一片,桌椅东倒西歪,碎瓷片散落一地。我躺在唯一还整齐的床铺上,从枕下小心翼翼翻出一柄团扇。

  我初识公子瑖并不是在贵妇人们的聚会上。我八岁那年冬天,主公生母抱恙,在京的夫人们都进宫去问安祈福。母亲领着佩兰和一众贵妇跪在佛堂诵经,我借口小解跑到雪地里打滚。佛堂紧邻书斋,说是佛祖能让人静心。于是一墙之隔,这边是诵经声,那边是读书声。

  “大哥,快来看,会动的雪人。过来,过来,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男孩从墙头招呼我。后来我知道,他是公子琰。

  “俪兰。”我说。

  “好听。”他说。

  “俪兰开巧,雪里乘风袅;花仙欢笑,不管年华老。”一个声音从墙后传过来。

  “大哥,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又吟什么酸诗。好冷,回书房去吧。”他扭头说道,一下又不见了。

  我顶着一头一身的雪愣在当地,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诗,只觉得甚好,反复在心里诵读。后来我把这两句绣在了团扇上,也把墙后的声音刻在了心上。当我终于在某次聚会上再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张清俊的脸,一个风度翩翩的人。所谓公子,就该如此;所谓夫婿,就该如此。

  父亲同母亲说的那些话,我还不能全懂,但也明白了,这样的安排不能更改。我渐渐睡着了,梦里还在流泪,把枕头打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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