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兴四年,是吾及笄之年,因家父升任青州刺史,举家自岭州迁往青州。青州物产丰饶,位置优越,是商贾旅人南来北往,东去西归必经之地,比岭州富庶百倍。
青州乃襄王属地,传闻襄王府之富贵堪比皇宫,青州之繁荣可见一斑。
州内不乏达官显贵,以都督彭达为首。彭家祖上乃开国功臣,经营多年,根深势大。
家父新官上任,踌躇满志,意欲大展宏图,须得青州都督彭达相助,故而将其列为首位结交之人,属意将吾许配彭达之子彭璋。家父初抵青州之时,彭达曾携彭璋登门拜访,因家父早有联姻之意,故安排吾与家母隐在内室旁观。依稀瞧见彭璋其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虬髯面黑。其言听不甚明,只知声如洪钟。彭璋未满二十已封了正六品都尉,被称为朝中武将新贵。家父同家母商议,彭璋乃彭达独子,必定前途无量,彭家门第显赫,且在青州,吾可时常回娘家探望,成全家母思女之心,是桩再好不过的亲事。家母觉之有理,欣然应许。
家父请来青州首富保媒,彭达也有结交家父之意,二人一拍即合,遂订在承兴五年三月初八迎娶。
婚礼之日,若樱支开丫鬟,单独敬吾一杯送嫁酒。吾饮下酒,便不省人事。若樱将吾塞在床下,自己穿上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上了彭家迎亲的花轿。若樱胆大妄为,这一出偷梁换柱,诸人始料未及。待吾醒转,已是第二日清晨,那厢早已入了洞房。
彭达素来眼高于顶,为人张扬跋扈,知家父以庶出之女婚配彭家嫡子,心中大大不乐,颇有微词,可惜生米已成熟饭,断无将若樱退还丁家之理,只得认下这儿媳。
彭璋未亲见吾,只定亲时遣人来要过一幅画像。洞房花烛夜,彭公子原不知娶错了人,只觉得真人比画像美出不少,喜不自禁。第二日方知若樱原是吾妹,因其较吾更年轻貌美,加之已与若樱如胶似漆,只当是捡了便宜,哪还管什么嫡庶之别。
家母对此事自然大大不悦,让家父冷落了碧桃姨娘好一阵子。然,若樱却擅御夫之术,彭璋那莽夫对她言听计从。枕边风有功,彭家与丁家日渐亲厚。得此助益,家父如鱼得水,在青州任上风生水起,不免对若樱刮目相看,连带着对碧桃姨娘也另眼看待。
如非若樱自作主张演了一出移花接木,家父对其已另有安排。承兴六年乃皇家选妃之年,家父早有计较,送若樱进宫。家父定是思忖,若樱更美,争宠胜算更大。这般思虑周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事已至此,家父只得转而送吾进宫。
宫里日子与家中相似,按部就班,日复一日。梳洗、请安、用膳、接驾,统共这几件事。皇上待吾虽不十分宠爱,倒也还看重。诞下公主后,吾晋封美人。
进宫后,家父求过吾两件事,一是为丁家子侄入仕,二是因卞家与人官司,吾自揣不妥,均未在皇上面前提起。此后,家父与吾往来渐少,除了年节例行请安问候,不再提及家事。承兴十三年,家父来信,告知家母病故,碧桃姨娘扶正做了填房夫人。
如今想来,家母端庄持重,姨娘温婉柔顺,家父狡黠世故。吾似家母,若樱似家父。
进宫后,吾只见过若樱一回。承兴八年,公主满月,皇上赏了恩典,许吾娘家亲人进宫。家母染病不便远行,家父不可入后宫,姨娘身份不宜面圣,故由若樱入宫相见。彼时,若樱育有二子,彭家奶奶地位已稳。
若樱进宫,不知为何,对宫内吃穿用度样样留心,处处打听。
皇上知其远道而来,匆匆见了一面,给了不少赏赐。
用过午膳,吾与若樱方聊上几句家常。提起彭璋,若樱言其不学无术,只领武将虚职,仕途无望。公婆因若樱非家母嫡出,看她不起,处处刁难,日子过得并不称心。她道,幼时便知家中所有长房皆比二房好,婚姻乃终身大事,原想家父为吾选的定然是最好,故而执意抢了去。如今看来青州虽好,不及京城一二;彭家势大,不及天家显赫;彭璋鲁莽顽劣,不及天子雍容睿智。宫里这般荣华富贵,又岂是区区彭府能比?她道,只怪家父未曾明言,早知能做娘娘,当年断不会强要代吾出嫁。原以为生在哪个娘肚子里不由人定,其他皆可一争,孰料命不由人,争来争去,却是吾替她享了福,她替吾受了苦。听听这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还有更混账的呢。吾竟不知她是如何撺掇着彭璋连同彭家都投靠了襄王,犯上作乱,妄图左右朝中立储之事。她乃有夫之妇,二子之母,竟与襄王私通。襄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彭家势力再大也惹不起。彭璋又是被若樱搓圆揉扁摆弄惯了的,敢怒也不敢言,只在家里打小妾出气。那小妾细皮嫩肉,哪里禁得起这莽夫折磨,怕被打死,逃回了娘家,又怕彭璋打上门来,索性将知道的彭府与襄王密谋之事一股脑捅了出来。彭璋、若樱、襄王,连同彭家上下,竟像蚂蚱穿串一般,被提溜了出来,一网打尽不说,还牵连了丁家与卞家。
幸而皇上知吾与青州那边鲜少往来,尤其家母走后,几乎断了联系,此事与吾无干。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毕竟是连诛灭门之罪。皇上下旨将吾从美人降为女史,移居素心殿。皇上念在公主份上并未严办,只诛杀主犯,也算恩重了。此事,实属丁家之过,辜负皇恩,辱没臣子本分。怪只怪若樱糊涂,害了丁、彭、卞三家不说,更是祸及吾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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