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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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言以对,怕给风氏招惹杀身之祸,不敢实话实说,只好用“天机不可泄露”之语故弄玄虚。

  天胄皇帝的病养了一年才好。病虽然好了,人却完全变了。天胄皇帝开始大肆宣扬“天命”。说什么“天命之君”秉承“天道”,从此事事须向上天请示。且立下规矩,朝中每道政令都得先卜卦,再拟旨。上行下效,不仅政务卜卦,每家、每户、遇上大事、小事都要卜上一卦。

  在天胄皇帝的大力渲染之下,“卜卦立储”之事被外面传得神乎其神,通玄师风筮之名举国皆知,司天院随之成为高高在上的神秘机构。风家也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占卜,被称为伏羲之术,本是上古时期,由天人感应,阴阳相合而来,其中有许多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之处,仅为风氏谋生之法。哪知外面越传越邪,将风氏说成通灵神仙——可以上通天庭,下达阴司。一时间,上上下下都陷入了对风氏和伏羲之术的狂热追捧,且日渐走火入魔。

  民间盛传,风氏子孙可得上天庇佑。风氏也因此成为仅次于皇族的金贵血统。富商巨贾,高门权贵,都以同风氏联姻为荣。风家子女婚后,全被婆家、岳家当神佛一般供养。风姓之贵简直匪夷所思,一些人家为了获得风姓,不惜让孩子抛弃父姓,改随母姓。连风氏的老寡妇、老鳏夫都被一抢而空,在被媒婆们踏破了门槛后,纷纷改嫁续弦。也曾有人向我提亲,被我以婚配不利天象为由拒绝了。

  国人沉迷其中,国是荒废懈怠,国家乱象丛生。

  会州颜氏起兵反叛之时,正是天胄十年。

  区区十载,已不见天玺年间的繁荣之景。

  天胄皇帝依旧执迷不悟,不急着调兵遣将,只知道把我叫来卜卦,说要问问“上天”该怎么办。

  我哭着跪倒,苦求皇帝振作,不可荒唐行事。

  他不为所动,只连声说道:“风卿能通天彻地,风卿能扭转乾坤……朕知道风卿是怕泄露天机折寿,不愿意告诉朕。”

  我真的不想一错再错,无论如何不肯奉诏。皇帝把我的家人押来,要当场杀死他们。

  我心知,此天胄皇帝再不是当年的子贤皇子了。他已经疯癫,整个国家也和他一起疯癫了。既然如此,我把心一横,索性胡言乱语起来。

  他每天都要问“上天”很多问题:要从滨州还是信州调兵?此处该战还是该和?……诸如此类。我只能装模作样的卜上一卦,再胡乱选择一个答案。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各处城池不断沦陷倒戈。

  颜氏叛军,一日日/逼近京城。他还是万事不理,只盯着我卜了一卦又一卦。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叛军打到宫门口的时候,他还一味地催我再卜一卦,再卜一卦……

  终于,殿门被撞破,叛军一拥而入,我与他一同被押走,关在天牢里。

  关在牢里的他,从早到晚,不言不语。直到传来颜氏登基,改朝换代的消息,他同我说了第一句话:“朕已是将死之人,唯有一事未解,死不瞑目,恳请风卿如实相告。”

  我点头,心里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

  果不其然,他说:“当年,风卿看朕那一眼,究竟是何意?立储时那一卦,到底做何解?”

  十年了,他始终耿耿于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坐在潮湿的茅草堆上,闻着死鼠腐烂的味道,当年那种“着实荒谬”的感觉再度袭来。

  转眼十年,如黄粱一梦。

  我不必再敷衍,对他说:“那是一艮卦,就是变卦,没有意思。因为无解,臣心中慌乱,无意之中抬头,并未发觉是在看着陛下”。

  他听到这话,彻底愤怒了,说我伪造天命。

  我也愤怒了,多年积怨不吐不快。

  “天命?何为天命?帝王就是百姓的天。帝王的喜怒哀乐,就是世间万民的命。拱手将自己的命授予他人者,何堪为帝王?”

  他低了头,归于沉默。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的哭声,听到他叫“子赟”和“母后”。

  他不吃不喝,在牢里绝食而死。

  颜氏改朝换代,清除前朝势力,十年的联姻,风氏族人早已与各种势力绞缠在一处,不少人被牵连进去,结局凄惨。

  新皇帝对伏羲之术嗤之以鼻,但他觉得是风氏惑乱天胄王朝,无形中为其篡夺天下助了一臂之力,倒无意对风氏斩尽杀绝。

  幸存的风姓族人迁居到深山之中,与世隔绝。为了避祸,不再以伏羲后人身份自居,且与外姓通婚,几代之后,泯然众人。

  司天院被裁撤。天文历法,祭祀祈福的职责由宫里转至前朝,交给了男人掌管。

  如此这般,颜氏王朝倒是蒸蒸日上。

  很多年后,世人逐渐遗忘了风氏的存在。

  这样也好。

  以前,当权者总是执着于预知未来,其实,国家的繁荣并不需要术士来指手画脚。

  我老了,疾病缠身。新皇帝特许我离开天牢,在素心殿里安置,所以,和你们不同,我不是嫔妃。

  你们哪里知道,伏羲之术的第一句话便是:“天意从来高难问,批命者不批本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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