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悬思【完结】(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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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为无来由的痛苦纠结着,外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宫里的规矩大,深夜的杂音更带有不祥之感。这当然是迷信,但在荣华富贵中生活久了的人是很难不迷信的。我刚想起身查看,外间已经有人来通报:“皇后娘娘,奏事监半个时辰前递进来两封急报,详情还不清楚。陛下已经召了内阁大臣和四位皇子到乾元殿议事。娘娘若是醒了,不如起身候着吧,万一出了大事也好立时有个应对。”

  为了皇宫的安全,日落之后宫门就上锁了,只有奏事监还能传递消息。奏事监连着宫外的尚书阁,内阁大臣们在尚书阁轮流值夜,就算有事也有内阁大臣们顶着,轻易不能惊扰陛下休息。能深夜进宫的,必然既是急事又是大事,急到等不得天亮,大到正二品的内阁大臣也不能独断。这样的事,通常只有三件:灾情,战事或者谋逆。

  想到此处,我的眼皮跳了几跳,连忙更衣梳头。虽说后宫不干政事,可若真出了大事,又岂能坐视不理?我非得亲自去趟乾元殿才能安心。临出门,我对大总管说:“杨公公,你不用跟了,先替本宫去看看内库里还有多少现钱,指不定就要拿出来用的。”杨公公应了一声,忙忙地走了。我带上两个随从,急急朝乾元殿去了。

  除了几盏照路的宫灯,多数地方是漆黑宁静的,夜快结束了,众人还在沉睡,梦里不知世间事。乾元殿紧临陛下的寝宫,虽然陛下多数时候是在妃嫔宫里过夜,但乾元殿总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熄,不管陛下在与不在,因为那里代表着一个皇帝的勤政忧国之心,日夜不息。当皇帝确实是一件无死无休的事。我那三个儿子,数太子的日子过得最苦最累。永泰出生时足有八斤,比永明和永淳都重,越长大却越瘦弱了。不到三十岁的人,连白发都有了,竟比我老得还快,只比永明大两岁,看着却像长了一辈。在我的记忆里,永泰从未有过永明那样意气勃发的模样,他总是谦和稳重。对于储君而言,这当然是优点,可我看在眼里总有莫名的心疼。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生为嫡长子,这是他宿命的责任。

  我经过陛下的寝宫,从后门进入乾元殿。两个随从被我安排在外间等候。我走到龙椅背后,用指节轻叩了椅背三下,陛下的左手穿过龙椅旁的帷幕悄悄伸过来让我握住,指尖有些凉。我的手指被轻捏了三下,然后缓缓放开,那只手又从帷幕缝中缩了回去。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小暗号,与外臣议事时,我以此让陛下知晓我在场,陛下以此默许我旁听。宽大的龙椅后面挂着一道帷幕,帷幕之后搁着一个小凳,我便坐在凳上静听不语。永泰初入乾元殿听政的时候只有七岁,我不放心,又不方便跟从,只好请求陛下怜我爱子之心,允我以此方式观察年幼的太子,以便督导。后来,永明、永淳也陆续参与议政,允我在幕后旁听的恩典便一路延续下来。如今,三个孩子都大了,永淳也快二十了,我躲在帷幕后面,从最初担心儿子渐渐转为关心陛下。这一叩一捏,成为我和陛下之间最温馨的互动。天家夫妻多隔阂,不是光有了孩子就能够维系的,我与陛下这般已是难得的眷侣。此事只有我与陛下知晓,皇子们不知,内阁大臣们不知,宫中侍者们不知,冯贵妃更不知。深究起来,我亦怕理亏。

  帷幕的另一面,几位能够决定国家兴衰与万民福祉的重要人物正在激辩,言辞之锐,气势之伟,全然看不出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听了一会儿,我明白了,侍者的消息有误,这一晚奏事监急递进来三封奏报:南边饶州洪水决堤淹没村镇,百姓死伤无计,大批流民正在北上;北边泾州匈人袭边,边军损失近万人,丢了两座城池,匈人主力还在南攻;东边来州刺史与中山郡王勾结,宣布自治,藩镇割据等同于反叛朝廷,相邻的渭州与秦州也在蠢蠢欲动。我猜得不错,紧急的大事无非有三件:灾情、战事和谋逆。可我万万猜不到,三件棘手事会同时发生,而且发生得既顺理成章,又出人意料。

  饶州在饶河的下游,凭着河水灌溉,土地肥沃,是盛朝的粮仓,饶州的农户是别州的两倍。饶河每隔几年就要泛滥一次,已成惯例,朝廷每年都拨出大额款项专为治理饶河,加固堤坝,是以,饶河涨水多数时候只是虚惊不会真的决堤。饶州水灾已有十年未见了。

  匈人是北边的痼疾,也是腠理之患,从未深入,盛朝也多是安抚为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谓的边军,实际多是发配到泾州的罪犯,不是职业军人自然没有什么强悍的战斗力,死伤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匈人扰边多为求财,此次为何杀了这许多人,还要南下?

  中山郡王是陛下的堂兄,年少在京时便与陛下屡生龃龉,到来州后也多有作奸犯科事,半月之前陛下还遣人去来州问责,遣去的人还未回,中山郡王倒先发难了。来州刺史是陛下精挑细选的,应该监视中山郡王的行踪,怎么还帮着造反了?

  最初的惊乱很快平复,我心里涌出许多不解,一国之事千头万绪,若有反常亦是寻常,可反常之事皆发于同时,便是真的反常了。居于深宫之中,哪怕承平日久,也会心怀惴惴,难道这风云突变之下竟有什么阴谋不成?我的太阳穴开始胀痛,忽然明白了为何陛下的指尖是凉的。

  “现在追究来州刺史是谁保举的还有何益?应该先派人平定了局势,把中山郡王和来州刺史,再加上渭州、秦州那几个心怀叵测的郡王和州官统统押解进京来审,再追究保举人的责任不迟。”这爽脆的言语是永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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