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大皇兄他……他遇刺了。”永淳磕磕巴巴地说,不知是冷的、吓的、还是哭的。
“怎么会!是谁?你看见行刺的人了吗?”我追问。
“刺客蒙了面,可……孩儿还是觉得……觉得那人……好像二皇兄……”永淳说。
“什么?!”
“母后,二皇兄不是去泾州驱赶匈人了吗?怎会出现在饶州……二皇兄不光杀了大皇兄,还要杀我,幸亏我跑得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母后——”
我听不清永淳在说什么。我脑中好像有个惊雷平地乍响,震得我手脚都凉了,愣了一会儿,我才缓过来。
我盯住永淳,用平生最严肃、最郑重的态度问:“淳儿,你永泰皇兄确实死了吗?”
永淳有些呆滞,怔怔地点点头。
我又问:“你亲眼所见吗?”
永淳点头。
我问:“你确定你看见的刺客是永明吗?”
永淳不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追问:“是,不是?还是无法确定?”
永淳定定看我,眼泪涌出来,嘴唇死死地抿住,缓慢而坚决地点点头。
我心中一痛,有些不甘地问:“你不是说刺客蒙了面,那如何确定?”
永淳抽搭地答:“刺客趁左右无人之际……在饶州府衙的后院……杀了大皇兄……以为屋里没人就脱了蒙面……没想到我在里屋看见了……于是又来杀我……身法剑法和二皇兄一模一样……”
“饶州府衙怎会左右无人?”我仍有疑惑。
“赈灾事忙,都被大皇兄差遣出去了。而且……”永淳咬咬牙,像是立定某样决心一般决然地说,“孩儿和大皇兄查看过,饶河决口的堤坝是被人为破坏的。”
永淳这孩子是我亲自带大的,他的意思我明白:饶州洪水是个人为设计的阴谋,而永泰遇刺是这阴谋的一部分,更可怕的是,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还不知道,难怪永淳要偷偷摸摸地进宫。
“宫门都锁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永淳对皇宫再熟悉不过,唯一的阻碍是宫门。
“孩儿用宫牌假冒了奏事监的人进来的。”永淳不大办过差事,许多人并不认识四皇子。
我慢慢冷静下来,内心的混沌开始逐渐清明。如果饶州的洪水是阴谋,那么泾州的边患和中山郡王的发难可能都是同一个阴谋,只为了把永泰调出京去,也为了给谋划者一个借口同时离京。至于离京后去了哪儿……若是做好了筹划,想金蝉脱壳并不困难。这个阴谋的背后站着我的二儿子永明。一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那个让我失眠的无名之苦究竟是什么——祸起萧墙。永明的眼神、态度、心性……我是母亲,应该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我的直觉其实早就发现了不对,居然还是忽略了!多子多福,那是普通人家。在天家,儿子多了可能是祸。我的儿子个个出色,是祸上加祸!我以为他们仨是一母同胞,能够相容,看来还是想错了。陛下对永明疼宠,对永泰严苛,虽然没错,到底也埋了祸根。唉!保护储君,防着别的皇子,在天家明明是等闲事,历朝历代都不曾放松警惕。到这一代,全因我和陛下和睦,少了后宫争宠的乱事,便少了防备。本以为有野心的中山郡王是皇室最大的麻烦,没想到真正的大麻烦原来在身旁。盛朝皇室有祖训:不诛杀同姓。永明谋杀永泰是悖逆!我用力抠挖自己的掌心,深深懊悔没能防患于未然。
“母后——”永淳唤我。
我是皇后,他们都是我的儿子。现在与其后悔,不如想想该怎么办。天快亮了,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久的,必须先想好应对之策。如果实话实说,永明必死无疑。那样我会一下失去两个儿子。虽然我还有永淳,可冯贵妃的永康就成了长子。虽然我还是皇后,永淳还是嫡子,可陛下会不会因此事生出别样的心思就不好说了。皇后的凤冠我戴了快二十年,人人都赞我是“贤后”。有些事我不是不会做,而是用不着做,因为我的后位一直稳如泰山。可现在,泰山动摇了,甚至有倾倒的危险。
心念已动,我起身给永淳泡了杯茶,在茶水里加了太医给我开的安眠药。“淳儿,答应母后一件事。”看着永淳饮下茶水,我才说,“就跟你父皇说,太子是被灾区的盗贼刺杀的,一个字也不要提到你二皇兄。”我相信永明足以搞定一切外事,永淳应是他计划之中唯一的意外,我要做的只是配合。我毕竟是永明的母亲,某个时候,我们可以很像。
“母后?!”永淳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大皇兄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母后怎能……”
“永泰和永明都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也是。母后不是偏心。母后会惩罚你二皇兄的,但必须先保住他的命。”我轻抚永淳的脸颊哄道。
“不!母后,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二皇兄谋刺太子是大逆不道,为什么还要保他的命?”永淳有些急了。
我的三个儿子里,我最了解的是永淳,最单纯善良的也是永淳。就因为单纯善良,他也是最固执的。我耐心地劝道:“母后知道,有些事用你的是非来看是错的,可是却不得不做,如果不做就会有更大的错,所以,淳儿,不是母妃不明白,而是,有些时候,区分是非的标准不是对与错,而是错与更错。你以为你选择了对的,其实会导致更大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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