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害,都是小伤。这种摔法,肯定死不了的。”班禾小声嘀咕。
“所以是苦肉计。皇后娘娘想陷害刘贵妃!”我恍然大悟,忽然发现憨包一点儿都不憨。班禾其实机灵得很,也硬气得很。
不过硬气是有代价的,班禾从此闲在家里,没有活儿干。车马苑第二天就有了新总管,姓牟,是皇后娘娘的本家人。班禾的名字还挂在车马苑里,但工钱停发了。因为还挂着职,所以还是皇家的人,外面没人敢雇他干活儿,连短工都做不了。积蓄一天天减少,眼见要揭不开锅了,只好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小吃摊。班禾若是抛头露面会惹来麻烦,只能猫在厨房里帮手。我站在门外招呼,许多人并不晓得我是班禾的媳妇,就这么起早贪黑还能混个糊口。
有时候实在累得慌,忙活了一天,躺在被窝里连翻身的力气都不剩。
我问他:“憨包,不听皇后娘娘的摆布落得这个结果,你后悔不?”
“有啥可后悔的?不是人家干的事,总不能昧着良心冤枉人。”他打了个呵欠。
“唉,你当了好人,谁又知道?”我也打了个呵欠,把眼泪都呵出来了。
班禾摸摸我的脸,说:“媳妇,苍天有眼,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都知道。”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泪没止住反而呵出来愈多。想起年少的自己曾用“丑陋微贱”来形容这个男人,有多无知啊!班禾一点儿不丑陋——哪怕没有英俊的五官,他有菩萨的心肠;班禾一点儿不微贱——哪怕是个不识字的车夫,他有坦荡的胸怀。阿爹说的对,我没资格嫌弃班禾,我该庆幸自己嫁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一个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不会一直坏,也不可能一直好。从皇后娘娘自己摔下车的那天起,她的好运气就用尽了。皇后娘娘摔伤了骨头,开始只是隐痛,敷了药稍好些,可没过多久就变为剧痛,双腿肿得不能动弹,痛得不能安眠。太医们想了各种法子,甚至有人提议锯掉皇后娘娘的双腿。那个提出此议的太医被当场剥掉医官服冕撵出宫了,再没人敢动损伤皇后娘娘玉体的念头。撑了不到半年,皇后娘娘的一双玉腿溃烂成残肢,别说腿,连命都没保住。太子爷孝顺,为生母日夜担忧,折腾得元气大伤,焦虑、疲惫、愤懑加上悲痛,皇后娘娘的丧礼一完,太子爷就病倒了。太子爷的英年早逝意味着许多人的坏运气来了,包括班禾——毕竟在许多人眼里,班禾是太子爷不折不扣的铁杆忠仆。
我抄起自家摊位上的铲子,张牙舞爪地挡在班禾身前,对来抓他的人大吼大叫:“谁敢动我男人,我跟他拼命!不服的就过来试试!”
那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领头的。那人是二皇子的侍卫官,好像也姓刘。
那人朝我俩一指,大手一挥:“一齐带走。”
我被带到不知哪处的监牢里,没跟班禾关在一起。监牢里挤满了女人,个个都比我看着体面,有些姓牟,有些嫁了姓牟的男人。
有人知道我是班禾的媳妇,啐了一口,骂:“姓班的不是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冲上去要撕拉她的头发,被几个人合力按住了。
我用力挣开,迎上许多双冰冷的眼睛,用最泼的姿态宣布:“我是庄汉的女儿,是车夫的媳妇,我皮糙肉厚,蛮不讲理,谁要说一句我男人的坏话,就是跟我过不去。敢惹我的,有种晚上不要闭眼睡觉,否则醒不过来不要怪我。”
我撂下狠话,唬住了那些深宅大院里娇生惯养的女人们。没人跟我说话,也没人在我跟前,个个躲得好像我是瘟疫一样。
我被狱卒单独领出去的时候,那些女人在我身后窃窃私语:“肯定是去跟她男人一起被吊死……该死……”
知道恩人是刘贵妃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没想到贵妃娘娘会救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我猜班禾也想不到。
“班禾对本宫有恩,一报还一报,本宫从不欠人情。”刘贵妃说。
这话说得特别,不像个贵人说的,因为贵人们从不把自己跟小人们放在一处衡量。小人为贵人奉献一切都是应该的,而贵人是不会欠小人什么的。
我看着这个率直到有些鲁莽的女人,在心中感叹,刘贵妃的容貌和出身都不如皇后娘娘,甚至不够年轻,可她就能生下皇子,坐稳后宫第二的位子。许多人说,刘贵妃是个特例,我相信特例背后必有道理。一瞬间,我好像猜到了其中的道理:刘贵妃身上有人味儿——那种在贵人们身上早已绝迹,只在市井小民身上才能见到的东西——不够克制,不够精明,不够残忍,本能而原始的带有温度,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暖意。焉知皇帝喜欢刘贵妃不是贪图那股暖意?
“班禾呢?”我问。
刘贵妃露出歉意的神色:“男人都被发配到北方去了。你是女人,处置得慢一些,本宫还来得及救你。”
“这是哪儿?”我问。
“素心殿。”刘贵妃说,“班禾媳妇,你不能出去。待在这里,本宫才能保住你的命。出了这围墙,有些事就由不得本宫做主了。”
我信她的话。“只可惜,班禾没等到贵妃娘娘救他。”我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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