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某夜,七殿下在睡梦中被暴/乱的民夫们刺死,从此成为宁朝不能提的人。人们纷纷离开这座伤心之城,与魑族人来时的逃离不同,这回没人再想着回来,留下一间间房屋和一幢幢没有盖完的宫殿楼宇。凤城变成一座空荡的鬼城,再也无人居住。
又过了数年,我听说,魑族人在西塞建起一座新城。去过的人都说,那里处处跟昔日的繁城相仿,魑族人用他们的首领之名将此城称为“阿罗穆之城”。
对于宁朝人来说,繁城从被焚毁那天起就化成了最美丽的梦——是七殿下给他们编织了一个还能回到过去那般好时光的梦。可惜,七殿下有本事造梦却没能耐圆梦。梦醒了,梦碎了,宁朝人愤怒了,把七殿下推翻,踏上一万只脚。人们以为踩扁了一个骗子,其实湮没在泥土中的东西,名叫“希望”。
谢元妃的故事
陇州的田埂上,一个小男孩正欢快地奔跑着,边跑边不时地回头喊着:“盈盈、阿晃,快点儿啊!”
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跟在那小男孩后面边跑边挥着小手:“阿布哥,等等我呀!”
一个光头小胖子被落在后面,已经有些迈不动腿,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盈盈……呼呼……阿布……慢点儿……慢点儿……呼呼”。
这两男一女三个小毛孩子年纪相仿,男孩撒着欢儿,女孩追着男孩,胖子追着女孩。就这样,你跑我追,你追我赶。那些年,在陇州的田埂上,一日日地跑着、长着。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们仨一辈子都要这样跑着、赶着,一个追着一个。
我叫谢盈盈,是小商贩的女儿。我娘死的早,我爹长年在外买卖,没人管我。从能走会跑的年纪,我就天天和阿布、阿晃在一起。我们仨比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妹还亲。
阿晃的大名叫鲁晃,家里是屠猪的,有一间肉铺,吃喝不愁,又是独生子,被他爹娘宠得没边儿,顿顿不离荤腥,本就生得肥头大耳,头发又极少,顶着个光亮亮圆滚滚的大脑袋,真像只小猪崽儿,于是得了个小名叫“豚仔”。鲁屠户知道杀猪这行粗鄙,不入流,想让儿子有出息,光宗耀祖,就花钱送他去上学堂。阿晃偏不是读书的料子,最厌烦上学,在学堂里成天给教书的师傅捣乱,过不了三天就被撵回家。方圆十里的学堂都被他祸害遍了,没有一个要收他。鲁屠户气得打断了十几根挂猪肉的杆子,就差把这个儿子也剁了挂在杆子上头,却也冷了让阿晃上学的念头。阿晃给他爹打下手,学着宰猪、切肉、剔骨,结果练大了胆子,还练出一手好刀功,又快又准,分毫不差。阿晃不耐烦成天跟猪肉打交道,最爱在外面跟人打架斗狠,是个十足的“二混子”,谁叫他“杀猪的”,他就朝谁挥拳头。
阿布的大名叫刘布,是个遗腹子。他娘带着他靠织布缝补过活。刘大娘不识字,天天跟针线打交道,想着儿子若叫刘针、刘线都不好听,于是索性叫刘布,也取个丰衣足食的意思。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不过阿布却是极爱读书的。刘家吃饱饭都不容易,刘大娘还肯节衣缩食地供阿布读书。阿布的书越读越多,嘴里的词儿也越来越新。每天从学堂回来不是背诗就是念叨“圣人”说了什么什么,“天下”如何如何。真是可笑,男人或许天生就对“天下”这样的字眼感兴趣,哪怕是个穷苦的孤儿。
会读书究竟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说不清。有种女人天生就对所谓的“才子”抗拒不了,可能,我也是这种女人。阿布会为“天下”心动,我会为这个说着“天下”的男人心动。这心动,让我对待阿布和阿晃的态度有些不一样。我老是对阿布柔声细气,却对阿晃竖眉瞪眼。说起来,阿晃比我大两岁,我从来也不叫他一声“哥”,只唤他小名“豚仔”。阿布只比我大半岁,我却总是“阿布哥长阿布哥短”的。阿晃小时候老为这事儿生气,找茬和阿布打架。阿晃劲大,每次都会把阿布打翻在地,然后骑在阿布身上挥拳头。我会抄起竹篮子扣在阿晃脑袋上,再使上全身的力气扑到他背上,把他也推翻在地,然后骑在他身上挥拳头。阿晃会拿胳膊挡着脸,左躲右闪,嘴上不停嚷嚷:“两个打一个,不要脸!”我也会不吃亏地骂回去:“死豚仔,你吃了一身肥膘,力气多到使不完,欺负我阿布哥人瘦力气小,你才不要脸!”阿晃骂不过我,就对着阿布喊:“阿布,你是不是带把儿的?怎让个女娃替你出头,羞是不羞?”他一骂阿布,我就使劲掐他,阿晃身上的肉多,一掐一个准儿,疼得他哇哇叫,一下顾不得骂了。如今想想真是可乐,三个小毛孩子在一起,一下子好了,一下子恼了,常有的事儿。阿布从来也不跟人打架,有时候就算真的挨了阿晃两下,也不生他气。阿晃虽然混,却是个仗义人,有外人欺负我们的时候,他都死命护着我和阿布。
阿布晚上要看书,家里用不起蜡烛,阿晃就忽悠他爹把肉铺开到深夜,还自告奋勇要看铺子。于是,阿布每天晚上都来阿晃家的肉铺里看书。阿晃把白天放猪肉的台子空出来,随意抹两下,铺上一块脏兮兮的桌布。阿布就在这油腻腻的地方,借着肉铺里的烛光读书诵文。我坐在边上陪着,阿晃坐在门槛上打盹儿。有时候,阿晃闷了,非要我陪他说话。没说两句,我看见阿布的眉头略微皱了皱,就马上闭住嘴不肯出一声。阿晃恨恨地说:“阿布,你不让盈盈和我说话,我就不让你来这儿读鸟书了。”阿布好像没听见一样。我抢着说:“你以为阿布哥稀罕来你这破猪肉铺子啊?从里到外一股子腥膻味儿,熏死个人。阿布哥将来是要当宰相的。”“呸,宰相有什么了不起?宰相也得吃肉。”阿晃说着,掀起衣服凑近鼻孔仔细闻了闻,“瞎说,哪有什么腥膻味儿?再说,猪肉不都这味儿嘛。”他的衣服被掀起来,露出又白又胖的肚皮,我忍不住戳他肚子上的肉,笑道:“就是你这猪崽儿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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