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晃时而笑闹两句,倒也都不想打扰到阿布。阿布什么时候收书,阿晃就什么时候关铺子。不管多晚,有时已过了半夜,阿晃从不会催促一句。阿布也从不说谢。我一直相信,阿晃和阿布之间有种默契,一种女人不懂,只有男人才懂的默契。阿布收了书,阿晃关了铺子。我们仨踏着月光,走在寂静的巷子里。他俩先送了我,再各自回家去。
鲁屠户抱怨儿子:“扯淡!哪家会半夜去买肉?每天从日落到半夜,一个月光点蜡烛就要十吊钱,一斤肉都卖不出还赔了半头猪。我算看明白了,你分明就是白借铺子给姓刘的小子当书房。”
阿晃翻着眼皮,根本不把他爹的抱怨当回事,说:“你懂个啥。阿布将来能当宰相,到时候你想攀都攀不上。”
“呸!”鲁屠户一口吐沫喷得老远,“还宰相?过得连咱们宰猪的都不如!”
阿晃是他爹的眼珠子。鲁屠户拿自己的混儿子没法子,再不情愿也不敢真把铺子关了把阿布撵出去。
刘大娘也抱怨:“那鲁屠户的儿子是个流氓二混子,我儿是读书的,不要和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阿布一向孝顺寡母,听见这话,只轻轻地说道:“娘,阿晃是好人,再说我还每天借人家的铺子看书呢。”
一想到自家穷得点不起蜡烛,刘大娘不吱声了。何况,吃人嘴短,刘家逢年过节吃的猪肉都是鲁晃送来的。
人生就是这么妙。那时候,谁能想到,站在田埂上,背着圣人之言,说着天下如何,连鞋都穿不起的孤儿,有一天真的会执掌天下。谁又能想到,小时候骑在阿布身上撒野的阿晃,有一天会成为名震四海,发号施令的将军。
许多人以为鲁晃和刘布既是发小,一文一武,发迹几乎在同时,自然是相互扶持着上位的。其实,他俩是吵翻了,赌着气各奔南北的,之后许多年都没有再见。
那一年,阿布十八,因为写了几篇文章,又有一手好字,在陇州的读书人中间已是小有名气。在小时候我们仨追跑的田埂上,阿布告诉我和阿晃,他被举荐入太学,要去京都了。
“阿布哥,你带我一起去京都吧。”我眼泪汪汪地哀求。
“你去京都做什么?”阿布还沉浸在喜悦里,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阿晃已经明白了,有些不高兴地对阿布说:“盈盈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你这一去,几年才回?让她等成老姑娘吗?”
阿布有些愣了,结结巴巴地说:“可……我尚一事无成,娶妻还早些个……我……盈盈她……”
阿晃吼了起来:“姓刘的,你什么意思?谁不知道,入了太学就能当官。莫非你嫌盈盈是商贩的女儿,配不上你这要当大官的人?你要是不想娶她,就别耽误她。我娶盈盈!”
我急了:“死豚仔,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你。我就在陇州等阿布哥。阿布哥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阿布到底没有带我走。阿晃说得对,阿布没想要娶我。阿晃打了阿布一拳头,打裂了阿布的嘴角。第二天,阿布没有告别就悄悄地走了。我以泪洗面。没过几天,阿晃也走了,走之前对我说:“盈盈,谁说一定要读书才有出息。你等着,看我挣个将军回来娶你,让你当将军夫人。”
就这样,阿布和阿晃都走了。阿晃南下去了越州,加入了“齐家军”,走上了凭借一刀一枪,用人命和城池换取功劳的铁血军人之路;阿布北上京都,进了太学,开始步入仕途。
我留在陇州,却不敢再从鲁家肉铺前经过。鲁屠户恨我逼走了他的独生子,撂下狠话说,如果阿晃死在战场上,他就要拿刀劈了我,送给阿晃当“冥妻”。这当然是气话,可那肉铺里有太多的过去,我不敢回忆。
我没有嫁人。自从阿布走后,刘大娘的身体就不好了,我一直照顾着,可能我心里真把自己当成了刘家的媳妇。刘大娘去世的时候,阿布回乡奔丧。五年了,他第一次回陇州。这一次,我终于跟他去了京都。
十年后,皇帝驾崩,三岁的太子即位,武将齐焰趁机谋反。齐焰驻守越州多年,奉旨征伐南诏国。“齐家军”兵多将广,齐焰勇武善战。
京都的情况却不明朗。庆朝延续了二百六十多年,朝政腐坏,颓而未倒。皇族势弱,自知无力掌控局面,所以偏向于议和。
庆朝只有两支军队能打仗,除了“齐家军”,就是“封家军”。主帅封洪驻守京都,是庆朝平定齐焰唯一的希望。封家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武力强盛,可惜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太小,那些达官贵人只把“封家军”当成看门狗,又因为常年驻守京都,在各路州郡的影响力远不如“齐家军”。这次乱局是封家脱颖而出的好机会。封家把宝押在了主战的太子少师刘罡身上。封洪把女儿封彤彤嫁给了刘罡。刘罡就是改了名字的陇州刘布。布,是人人皆可穿上身的凡俗之物,可见昔日。罡,方正高远,如星如风,无从掌握,不可捉摸,一如其人。
封彤彤是个直来直去的女人,不肯嫁给刘罡,被封洪捆住手脚硬塞进花轿里。
我问过她:“陛下德才兼备,一表人才,娘娘为何不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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