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一声唤,语气已经不同,似有疑惑,似有不耐。
我立马收神,轻声应道:“准了”。
准了什么?我根本不知,也从来不必知。凡他要的,我都准许。我欠他的,只能这样去还。
春旺满意地退了。他的“干儿子”把他稳稳地抱起来,轻轻地放入檀木椅里。那椅上铺着狐皮坐垫,背上搁着鹅绒腰枕。椅脚上装着精钢的轱辘,为防颠簸都裹着厚厚的马皮。椅背上的推手是纯金的,被雕成麒麟纹样。传说麒麟能活两千年,上了年纪的人都爱沾些麒麟的瑞气,好长命百岁。椅侧的两个扶手是和田玉石嵌的,羊脂一般的纯色,入手温润,夏天凉而不寒,冬天暖而不燥。一把锦罗盖伞呼地张开,垂下万缕丝绦,把椅子密密实实地遮住,任雨雪漫卷,都不得近身。前有依仗开路,后有随从压阵,走到哪儿都不马虎,这是杜襄公的排场,也是莫太后的面子。
春旺个子高,有双结实的长腿,一脚就把冯五虎踹得四仰八叉。
冯公公是皇后娘娘的近侍,凤仪宫的总管,后宫最有权势的奴才。因为绝了后,便收了七个小太监当“干儿子”,过把当爹的瘾。那七个小奴才不管原本姓什么的,都随着新爹改姓了冯,从“大虎”到“七虎”,按拜爹的顺序挨个排下去,只看入门的长短,不分落生的先后,以至于脸上褶子成堆的“五虎”要管毛没长齐的“二虎”叫“哥”。奴才过当主子的瘾,阉人过当老子的瘾,本就都是荒唐人办的荒唐事,皇后娘娘不说话,宫里人也见怪不怪吧。名字带“虎”也生不出威,“五虎”臭名昭彰,一把年纪的老怪物,除了舔他干爹屁/股,就专欺负宫里不得宠的女人。
我的手脚被绑着,“五虎”枯干的脏手伸进我的裤/裆里。
“完了”我心想。
“哎呀——”“五虎”的衣领被人揪住,朝后提起,他的手从我衣服里慌忙撤退,指甲划过我的小腹,一阵刺痛。
“唉呦——”“五虎”被狠踹了一脚,蜷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半天爬不起来。
“二哥饶了老五吧。”“五虎”朝来人哀求着。
“莫柳儿还是个黄花闺女,你要玩我不管,别毁了人清白。”是“二虎”在说话。
“嘿,别傻了,宫里这么多女人,还能轮到她上龙床?”这话像是冲着我说的,我正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上不了龙床,留那清白也没用,不如趁早寻个后路。宫里除了皇上没有真男人,太监虽没种,也算半个男人呀。”
“二虎”笑了两声,说:“老五,莫柳儿是我的相好,你再换个人吧。”
“二哥的人?我怎不知?”“五虎”仍是不甘。
“就从今儿个起,她跟我了!”“二虎”明明白白地告诉“五虎”。
“二哥这是要‘截胡’啊?干爹说过,‘出手不打自家兄弟’。二哥要是坏了规矩,我可得告诉干爹去。”
“你去吧。到干爹跟前我也有的说。你在宫外打着干爹旗号做的事情,干爹还不知道吧?”“二虎”不慌不忙。
“五虎”哼了一声,悻悻走开。
“别哭——”“二虎”的手抹去我的眼泪,把我从角落里扶起来,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别怕,有我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母后”,暤儿的声音让我从恍惚中回神,“杜春旺一个阉人,封了公爵已是破例,母后怎还同意给他那几个‘干儿子’封爵?”
“你不懂。说是‘干儿子’,其实和亲儿子无异。太监无后,老了要有人送终,死了要有人供奉。朝中大臣们不是也推举自家子弟入仕吗?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阉人,都是祸乱天下的贱人!”暤儿的话夹着寒意。
我有些心凉,有些不悦。“这些人连根都没有,怎么祸乱天下?他们要是不贱,怎会被人阉了,一辈子做奴隶?”暤儿登基十多年了,我们母子二人平时都很和睦——除了在春旺的事上多有龃龉。
“听说,杜襄公府上的金银比皇宫内库里都多。”暤儿嘟囔。
暤儿毕竟大了,又是皇帝,不该忤他的意。我缓了缓,说:“他不过要些荣华富贵,趁活着,享受享受,还能怎样?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多少年好活?他一个太监,没有后代,留许多钱何用?不过是被欺负怕了,想人高看一眼。你厌他贪财,等他死了,下道诏书,把钱收来也容易。他要那些钱,不过保个平安罢了。”我心下暗道:“春旺也是糊涂!钱能保平安不假,可若太多,就是想平安也平安不了了。”
“母后竟容一阉宦滥权乱政?”暤儿不依不饶。
“滥权?乱政?”我有些恼了。“静贵妃的母家在朝中党同伐异,不是滥权?祁王爷在闽川虐杀州官,不是乱政?他们你都不管,就杜春旺你看不惯?”
“他们毕竟都是自家人,天家权力不与外人共享。”暤儿振振有词。
“混账话!皇帝与百官共治天下。百官出自百姓,不与外人共享你又如何治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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