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一个玄衣女子朝他缓缓靠近,神情还是一贯的冷凝,只是将要触及之时,玄衣女子蓦地拐向了另一处光明,似乎从未看见他……
帐帘陡然掀起,夺目的光亮将一切吞噬干净,玄霆虚了虚眸子,还以为是哪个被支使来检查他是否还活着的小兵卒,随口道:“没死,还能喘上一会儿……”
“既是如此,不如请霆总管回答我几个问题。”
霍离秋开门见山,在漆黑的囚帐内点燃了随身携着的火折子。
玄霆原本听得“霆总管”三个字便是浑身一颤,再趁着昏黄的火光看清了霍离秋的脸,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山水有相逢,一时讪笑道:“之前见简护法全城通缉霍姑娘你,我还半信半疑,以为霍姑娘自六年前不归湖一别便逍遥世外了,如今真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我才明白这些念头有多可笑……”
玄霆微微咳了起来,霍离秋平静道:“这天下都快乱到世外去了,何谈逍遥?”
“霍姑娘说笑了,玄氏还没这个能耐乱到世外去,能守好一方水土已是万幸了,只可惜北中东不过三块地皮,也理得一塌糊涂……”玄霆讥笑一声,大有自家人嘲自家事的意味,看得霍离秋心里发堵。
“简护法要听见这话,肯定会大发雷霆。”霍离秋漠然一句,辨不清喜怒哀乐。
“说来不巧,他已经被我气过了……”玄霆灿然发笑,却很快被右肩的创伤拖至痛不欲生的深渊,额上渗出斑斑细汗,“霍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我怕是撑不了太久……”
“六年前究竟出什么事了?”
霍离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玄霆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稍稍坐直了些,叹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阿绫她一心求死罢了,赶在玄镜入主天鸿城时去行刺,结果被简护法一刀毙命……她终究不愿见我,东躲西藏,让我在天鸿城里一顿好找,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
“后来呢?”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了出去,若不当场反水,岂能有命活到现在?没想到他们还真够狠,让我亲手将绫儿悬在慕府大门前三天三夜示众……简护法虽不信我,可玄镜却力排众议收下了我,大概是觉得我这副不甘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他自己,咳咳……”
玄霆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些,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也瞬间失去了生气。
霍离秋听着他娓娓道来,不像装腔作势,一字一句倒有从回忆里打捞上来的沧桑感,她将火折子往玄霆的伤处凑近瞧了瞧,血肉翻搅,幸亏撒上了些止血散,他才得以撑到现在,霍离秋哽了哽喉咙,沉声道:“所以,这些年你待在玄氏都不是真心的?”
“何止不是真心,算是一腔祸心吧……”
玄霆无力地摇摇头,霍离秋眼睫微颤,手里攥着的火光也冷不丁地抖了抖,她所有的疑云都在此刻灰飞,这前后数年的光景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流逝,恍然开悟后,她将火折子轻放在地上,想要解开玄霆身上的锁链。
“不必了……”玄霆挡住了离秋的手,已然不再奢望寻条生路。
霍离秋进退两难,玄霆却轻声劝道:“霍姑娘是明白人,应当知道,玄霆此人必须死,他不能再活在这个世上……”
一个玄氏将领,虽谈不上在部落里覆手乾坤,可身上但凡携着玄氏的荣光便是一种罪恶,英雄尚且不问出身,那罪人呢?可惜霍离秋并不认为玄霆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她更不愿看着一番苦心沦为镜花水月,落不下一个清清白白的死。
“霍姑娘你之所以要救我……是不是放不下慕家的事?”
霍离秋怔然,像是心头的棉絮被翻扯出来,一不小心漫天飞絮。
囚帐外的楚是夜原本兢兢业业地担着放哨的职责,听得帐中言语,心里忽然七上八下,只能忐忑不安地靠在帘外细听。
玄霆微仰着头,想起些久远的事,宽声道:“大少爷的死与你无关,绫儿的死也与你无关,慕家之所以败落至此,与霍姑娘你没有任何干系,何况,你为慕家做的已经够多了,真的不必再强迫自己……”
离秋觉得眼前些许模糊,顺手将火折子戳灭在地上,让自己隐于暗处。
当年,若是她死活不肯放慕绫回城,若是她拦住子凉喝下那杯掺了情人毒的合卺酒,若是她能提前识破假扮笙娘的如痴,若是她能从玄镜手里救下沈为容,若是她能挽留住相依为命的姐弟之情,若是她没有踏上慕家的擂台……
是否一切都将成为海市蜃楼,不过是虚惊一场?
“六年了,我始终不敢去南郊看望绫儿,怕惊扰了她,惹得她不悦……霍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在我死后替我去看一眼?”
霍离秋恍惚地抬起眸子,不曾想有心人竟卑微至此。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慕家校场,她被大少爷在一个雨天捡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韧劲,很快在暗卫里脱颖而出,我没想到就见了几次,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我知道她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向大少爷报恩,自然也不奢望她能记着我,为了让她时常伴在大少爷身侧,我故意在慕府总管的选拔赛上输给了她,当时的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底下无人可及的事,多隐忍,多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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