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头出神,心里唏嘘,在对面冷眼观察的石咏也是一样。石咏已经意识到二叔与二婶之间,恐怕裂痕已深,两人并非真的在以寻常夫妻的身份相处,只是双方都必须要顾忌着对方身后的各派利益,和对方的各种颜面。
这般夫不是夫,妻不是妻,父不是父,子不是子的局面,究竟是什么人造成的?石咏真的有点儿盼着能有机会见见那位年羹尧,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石宏武回家,大约唯一的好处就是,王氏不用再穿孝守寡。石大娘有织金所的支持,自然是给王氏张罗了好料子,裁了两身新衣,又特地上银楼去打了两件好首饰,将王氏打扮起来。
王氏年纪不算大,以前这么多年,一直在石大娘的照顾之下生活,并未太过操劳,保养得不错,此时打扮起来,端的是美貌动人。
石宏武见到王氏这副样子,难免触动,记起过往,唤起些旧情。可是记起他当初就是被这副姣容所打动,才做下一桩桩错事的,此时却也难免心里发涩。
好在这一切,一过正月十五就要结束了。石宏武身上背负着使命,一过完灯节,就必须快马南下入川,去见他的上司年羹尧,并且去见他在川中的妻子儿女,试图解释他所身处的这种无比尴尬的境地,并寻求一个解决之道。
这天石宏武离京,石咏带着石喻,跟着大伯富达礼与二伯庆德,一起到永定门外相送。
富达礼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石宏武的肩膀,要他一路上多加小心,入川之后,即便是不能马上谋求回京,至少也多给家里写上几封信。
而庆德却絮絮叨叨地拉着弟弟的手,炫耀起自己的“好运气”,仿佛马上他就将有十四阿哥照拂,就要升官发财了。
石宏武礼节上地恭贺了一下庆德,并且随口答应到侄女儿出阁的时候给随上一份礼,却被庆德拒绝了。庆德不惦记别的,就惦记着石咏替他准备的那份“好礼”,回头要是石宏武出面随礼,没准儿石咏就不送了。庆德不稀罕川中来的那些土仪,所以这会儿当着石宏武的面,没口子地将他家大侄子石咏从头到脚夸了一遍,最后拍拍兄弟的肩膀:“四弟,你那府里的事儿,就都叫咏哥儿来操持就是了!咏哥儿办事,我放心!”
石宏武:……谢谢!
石咏则有些担心地望着弟弟石喻。
这几天因为他亲爹归来的事儿,石喻的性子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沉静下去,似乎这孩子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只是这份沉静实在是叫人心疼,石咏有时真想把他抱起来,扔到马上,带着他在京城郊外驰骋,听他高声欢笑。他满心盼着石喻还是那个什么烦恼都不懂得的孩子。
可是石喻却因为家中的这一项变故,在这短短几天里就变了个人。
石咏见到富达礼与庆德都已经与石宏武话别,当即带着石喻上前,冲二叔拱手,说:“二叔,此去蜀中,请多加保重!家里诸事请放心,有小侄在呢!”
石喻也学着兄长的样子上前,冲石宏武躬身行礼,道:“请父亲保重。家里有儿子在呢!”
石宏武看着自己这个脸上微现几分倔强的儿子,略微有些无语。
石喻只管称呼他为“父亲”,从来没有称呼过“爹”这个字,听起来要多生分有多生分。石宏武心里相当不痛快。
可是想到他此前从未尽过教养的义务,这个儿子完全是由王氏在长房母子两人的帮助之下拉扯大的。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石宏武无语了片刻,望着儿子说:“喻哥儿,你在京中,要好生听大伯父二伯父的话,要好生听兄长的话,好生读书……”
石喻听见父亲提起“读书”二字,嘴角便朝起抬了抬,似笑非笑,望着地面。
石宏武又是一阵羞愧。
关于这“读书”,石家还出过一桩公案。
石宏武向王氏摊牌了他在川中还有一房妻室之后,终于花了点儿时间过问一下石喻的学业。可是他一听说石喻拜了一名秀才为师,此刻正在椿树胡同随着夫子读书之后,石宏武就急了,当即转向坐在一旁的石咏,提高声音问:“喻哥儿为什么没在石家族学里读书?”
石咏当即在心里“呵呵”了。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特么还根本不知道有永顺胡同这门亲戚啊!
然而石咏已经历练出来,脾气甚好,心里呵呵哒的时候,脸上依旧笑嘻嘻,正准备向二叔解释,忽听石喻在一旁冒了一句:“父亲,您可知儿子读书读到哪里了吗?”
石宏武:这个……当然不知道!
石喻冲父亲仰起脸,颇不服气地道:“我与自己学塾里的同窗们比起来,比他们多读一卷书。此外,我问过在石家族学上学的堂兄弟,进学同样的年限,我比他们多读了三卷书还不止。”
石宏武迟疑地问:“可是……可是族学,上族学便没那么些抛费……”
石喻险些当场给父亲翻个大白眼儿,忍着气说:“是啊,这些年若是没有哥哥供养,儿子不过是个在胡同里乱跑瞎玩儿的野孩子,哪有这读书进学的机会?”
石宏武心想也是,可是他还是拧不过这个弯儿来,毕竟石家子弟都是在族学读书的,于是他抬头望向石咏,正看见这年轻侄儿一张笑嘻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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