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听了微微点头,觉得按照年羹尧的脾气,当是如此。
两人转眼又说到早先在西直门外那一场“相迎”。雍亲王提起诚亲王等人,想起旧事,登时又没有什么好气:“当年接受孟光祖的贿赂之时,拿得一点儿也不手软,如今倒晓得装矜持了?”
孟光祖一案,堪称二废太子之后的一桩奇案,险些将诚亲王拖下夺嫡的浑水。此人本是诚亲王胤祉的门人,并以此为名,在各地活动,结交地方大员,有时更会以诚亲王的名义给地方大员馈赠厚礼。年羹尧当时还是四川巡抚,收了孟光祖的重礼之后,竟然还回赠了马匹等物。地方官员按律不得结交皇子,所有皇子馈赠均需上报。然而年羹尧却将此事昧下不报,自然是留下把柄。
这孟光祖在地方上借胤祉之名活动了数年,康熙一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雍亲王本人亦全不知情。待到此人东窗事发,康熙命人迅速将孟光祖捉拿正法,年羹尧当时得了个革职留任,以观后效的处罚。后来因西北军情紧急,年羹尧又懂兵事,康熙才让他官复原职的。
所以雍亲王此时想起年羹尧这等四处活动的小机心,实在没法儿不恼,“还有年熙,当年年羹尧巴巴地送嫡长子进京,要向本王表忠心。可他若在地方上循规蹈矩,没有那些不轨不臣之心,又可以刻意如此做作,演给本王看?”
这陈年的旧事,当真是一桩接着一桩,“还有当初忠勇伯府那件事……那么早这局就布了下去,现在想来,实在教人心寒!”
戴铎察言观色,晓得雍亲王还有句话没说出口:这样的人品,偏又不得不用,这样才真的教人心寒。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但如今情势已经不同了,年大人已经再也不用拉拢结交任何一方了。他只需等着旁人来拉拢结交他即可……以他的性格,此时自然求稳,束手旁观,静待结果,如此便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雍亲王听了这个谋臣的话,脸色铁青,却也知道这是实话。
年羹尧确实不需要再下注了。他终于成功地让自己成为一枚最重要的筹码,四方都来拉拢他,他只需择一良主栖之便可。
“但如此一来,您与年大人之间这层联系,便天然是一种优势,至少年羹尧束手旁观的时候,旁人看起来,他还是靠向您的。”戴铎斟酌着说,“既然不能不用,王爷何不……”
雍亲王登时吐出一口气,多年来潜心修佛的养气功夫令他瞬间平复了心气儿,怒意已消,只平静地点了点头,道:“这个本王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既然拿定主意要用年羹尧,那便当全心全意信他……”
戴铎点点头,心中暗道:这能成大事者,须当如此。
但雍亲王只冷静了这片刻,眉头再度轻轻皱起,摇头坚决地道:“不,不行,若是年羹尧当真行事不妥,本王绝不能就这么看着,便还是要暗中敲打敲打!”这位冷面王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时忍不了的便始终忍不了。
戴铎一急,赶紧道:“那您……可千万要注意分寸!”
雍亲王此时大约已全盘想通,微微点点头,很有把握道:“这个自然。年羹尧不是个蠢人,只消没了切身利害,他不会喜欢抛费这等闲功夫的。”
石咏料到年羹尧回京之后,孟氏那里就一定会作妖。果然,隔不了几日,忠勇伯府那边就找到了石咏,这次是富达礼与庆德一起过来做传话筒,将消息送给石咏:孟家给了石家寻了两条路。
一条路是委屈王氏做小,孟氏为大,喻哥儿认在孟氏名下,大家皆大欢喜;另一条是再次对簿公堂,闹上步军统领衙门,但却再不需孟氏与瓜尔佳氏族人出面了,石宏武昔日在杭州时相识的同僚将会出面举告石宏武娶不在旗的汉女为妻,若是这步军统领衙门当真查实了这一点,石宏武当年娶妻之事便是无效的,王氏从头至尾都不是石宏武的妻室,而石喻亦成了非婚所生。
孟氏那里拿捏了石家一定会选头一条路走:虽说王家那边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已经将昔年的一应文书全部补全,但是经不起孟家能找到人证。若真能应证王家那些旧日文书是日后补造,甚至将王家遗弃亲女的旧事也一起查问出来,王子腾也少不了要吃挂落。所以,若是石家当真不同意第一条路,杭州那边,也未必真有这等底气应招。
上一次年羹尧不在京中的时候,孟家好歹还给了石家一个说理的机会,让这事儿闹上了步军统领衙门。但这一回,年羹尧回京,石家便连选择都没了,给个所谓的“两条路”充其量只是逼迫你能自己认清形势,乖乖地低头而已。
石咏问清了两位伯父,打听得知孟家新找的“人证”,石二叔昔年的同僚,也一直在四川年羹尧手下当差,与孟逢时似乎也是相识。他自忍不住冷笑:“巧,好巧!”
富达礼也瞥了石咏一眼,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石咏想,只不知这些背后的门道,石二叔自己想明白了没有。
庆德却茫然不知这两人在想什么。今日过来石家,他是主劝的那一个。富达礼几乎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庆德却费了一大通口舌,力主劝石咏选头一条路,息事宁人,免得再生事端:“不就是你二婶名分上退一步么?而且喻哥儿的名分也无损,现在是嫡长子以后也是嫡长子,孟家那边对喻哥儿也是看重,指着喻哥儿以后出息了,能提携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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