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之从容自若,右手握着书卷轻轻叩着床榻。
寻梦趴在地上瞅了瞅,为难道:“这么矮的床榻,能藏人吗?”
“魁梧之人难,你这么瘦弱的,足矣。”江玄之见她仍在犹豫,勾唇笑道,“不如别藏了,与我一道拜见陛下。”
寻梦一听便要发作,忽闻院外的脚步声近了,立刻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往床榻底下钻。她几乎贴着床榻边缘的雕花通过,只是臀部处好像有些卡人,还不待她调整姿势。一只手轻轻压了过来,将她往里一推,寻梦的脸瞬间烧红了。
床榻底下比她想象的要宽敞些,床榻边缘设计有雕花纹饰,所以离地更窄些,而底下并无无须多余的雕花,但仅仅是松快一点而已,翻身却是不可能。好在江玄之有洁癖,床榻底下也纤尘不染,她便歪着头,如一只死乌龟一般趴着。
光线一暗,素色的衣摆遮住了她的视线,江玄之下床了。他工工整整地跪在地上:“陛下驾临,臣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
刘贤易弯腰托着江玄之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江爱卿何须多礼?”
“礼不可废。”江玄之不痛不痒地顶了回去,不失臣子分寸,又疏离得恰到好处。
刘贤易面露尴尬,套近乎不成,他迂回地调侃道:“从古至今,你怕是唯一一个敢与君王闹情绪的臣子。”
“陛下何出此言?”江玄之惊惶道,“臣自认谨守臣子本分,丝毫不敢越矩。”
刘贤易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玄之,企图在他身上找到可攻破的口子,然而这人疏离而有礼,简直无懈可击。他终是低低叹息,单刀直入地软语道:“你就不能放华廷一马吗?”
江玄之沉吟道:“陛下此言,谬矣。”他从无害华廷之心,而是华廷不肯放过他。
刘贤易摇头笑道:“论心智手段,华廷不是你的对手。那日殿上你犀利地道出三处疑点,可朕也有几处疑点未明言。其一,江卿通晓医道,何以品不出茶中之毒?其二,江卿既中了媚毒意识迷乱,何以还能自伤以保持清醒?其三,江卿既入了局,为何紧要关头却能全身而退?其四,左浪为何碰巧在兰林殿,是否有人告知?”
床榻底下的寻梦一个激灵,刘贤易的疑点通通指向一个结论:江玄之早已洞悉华廷的阴谋,却没有扼杀,而是将计就计地促成。
江玄之早知这些小手段瞒不过刘贤易,一时被揭穿也不慌乱,从容不迫道:“臣自知有罪,任凭陛下处置。然而,杀人者不能因被杀者未死而逃避其罪。陛下可知华左相为何迫不及待地对臣下手?”
不待刘贤易开口说话,他走向桌案,拿起一块巴掌大的布帛,递到刘贤易身前:“陛下请看,这是臣派人去鲁国查探来的罪证。”
他早料到华廷耳目众多,一定会抢夺罪证,明着便派人送信,暗着以鸽子传信。
刘贤易阅着布帛上的一桩桩事件,眉峰紧紧蹙起,威严慑人。
十年前,华家要建别院,抢占百姓田舍,致使数十百姓流离失所,四处求告,奈何官官相护,状告无门,反而惨遭迫害。
七年前,华家子弟看中一美貌的屠姓女子,不顾那女子意愿,强取豪夺进府。那女子不堪受辱自尽而死,其父上门理论竟被华府卫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
三年前……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陛下请臣放他一马,可他可曾放那些百姓一马?”江玄之反问。
刘贤易阅完布帛,简直要将华廷凌迟处死,然而思及华家恩德,又有所顾虑。
他生来便是孤寡之命,幼年丧母,少年丧父,青年丧妻,直至遇到华家兄妹,命格才渐渐转变,得其襄助,这才登上至尊之位。与其说他感念华家之恩,偏袒华家,倒不如说他心存忌惮,他怕华家一倒,他又恢复了孤寡之命,即便他早已登临高处成了孤家寡人。
他替华廷找了个理由:“这些事毕竟是鲁国之事,华廷或许并不知情。”
“华廷隔年便会回乡一次,即便一时不察,但他耳目众多,又岂会毫无所察?”江玄之见他不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陛下还记得两年前秋巡,陛下亲口与臣所言吗?”
刘贤易瞳眸微动,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思。
炎朝大体承袭了前陈的制度,诸如集权制,监察制,郡县制等,但承袭之余,又进行了灵活的改良。比如沿袭前朝以律法治国,又融入了儒家的礼治主张,以及道家的无为而治,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比如沿袭郡县制,又加入了分封制,致使地方王国和郡县制相互牵制,从而保持平衡。此外,前陈南征北战,维持战时体制,刑罚严苛,而炎朝休养生息,尽可能不动武力,轻罪可灵活给予赎刑。
两年前秋巡,刘贤易暗访百姓,亲见当地官员欺上瞒下,地方豪强势头渐长,为祸乡里,致使百姓生活拮据,苦不堪言。
当时,他心中涌起激愤之情,朝着身旁唯一的随侍江玄之道:“朕受皇天眷顾,登临帝位,十余载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自以为海晏河清,不想弊端四起,百姓依然疾苦。”
江玄之接道:“帝王高居九重宫阙,试听难免受阻,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当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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