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尔同犹豫片刻,想想罗砚虽然不招人待见,身为大理寺少卿断案的名声却极好,从未听做过什么徇私枉法的勾当。当下信了,道了一声叨扰就要离开。罗砚却将他唤住:“适才说的那起命案,我听着觉得蹊跷,全兄不如详细说说。”
全尔同正觉得自己像没头苍蝇,捏着两张泥金帖不知去哪里。难得罗砚肯助人为乐,于是复又坐下,将华安家中的惨案细细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此案有三大疑点。”大理寺主判天下疑狱重案,罗砚作了两年的大理寺少卿,断案眼光自然比全尔同老辣许多。
“首先,华安既是守门老卒,自然要按时当值。凶徒为何不能趁他当值的时候潜入家中,而要花力气仿造一张泥金帖诓他出门?
其次,泥金帖既是假冒的,华安到了梅园必然就会知道受骗。昨夜他是去了花枝巷,可是也很有可能直接回家。设计的凶徒如何能确保他当夜不回家?
第三,但凡凶杀,不过就是为仇,为情,为财三种。一个深居简出的妇人,一个七岁大的孩童能与何人结仇?刘氏年近五旬,也不太可能是情杀。一个老卒家中又会藏着什么财物?”
全尔同点点头,他确实不知道这三个问题要如何回答。罗砚也眉头深锁,手指微屈在桌面上笃笃敲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提出:“那华安素日为人怎样,身手如何?”
“难道你在疑心一个连腰身都直不起的守城老卒?”全尔同不觉失笑。想起他问讯时,华安那迷迷瞪瞪的神色,那佝偻的腰背,一戳就倒的样子,凶手无论是谁也不会是他。“他在右骁卫下看守城门已有十年,同袍都道他为人本分老实,甚至有些好欺。平日无事至多是去喝喝烧酒,宿个暗娼,没有其他恶习。”
罗砚听了不仅没有舒展眉头,反而接着质疑道;“在右骁卫下看守城门已有十年……那么十年之前,他又在哪里?”
全尔同笑容凝结。耳边罗砚的追问一句句咄咄逼人:“他今年六十有七,十年前已近花甲,按本朝军制早该退伍,为何还能调入右骁卫?为何至今尚在看守城门?”
全尔同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军中等级森严,虽然同在右骁卫,他身为校尉,直接受命于指挥使,如果不是出了这桩血案,断然不会与华安有什么瓜葛。对这个老卒,他知道的也仅仅是案发后通过问讯得到的一点皮毛。
“这……倒是与他要好的一个同袍李老三提过。”他慢慢回忆道,尽量想让华安在右骁卫中的存在显得合理,然而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疑窦百出。
据李老三无比羡慕地称,华安少小投军,五十岁按制应当退伍。偏偏那时候刘氏携儿带女的找到长安来投他,说老家遭了水灾,一间草屋两亩薄田都没了,在家乡已活不下去。队正怜悯他是跟过先帝北征的老兵,又有军功,特别禀告上去。那时候禁军刚为一些退伍而无家可归的老兵建了望家巷,主管的一个都尉似乎与华安有旧,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竟将华安从外府军调入了禁军。因他年老体弱,就派给右骁卫守城门,还特别拨了房子给他安家。至于他之前究竟在哪支外府军这就不知道了。
“善哉善哉!禁军中也有如此善人,肯为区区一介外府军老兵养老这样大费周折。”罗砚击掌微笑,笑声让全尔同觉得很是刺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笑得有理。难道看上去那样苍老卑微的华安身上,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过往?他突然想到在华家床下捡到的那只玉猫。
“罗少卿请看,这玩艺儿是在华家拾到的。”他把玉猫递过去,心想罗砚至少是世家子弟,见多识广,或许对玉认识更多。果不其然,罗砚只瞧了一眼,神色就为之一凝。
“这当真是从华家拾到的?”难得他眼神正经起来,唇角也不再带笑。
全尔同点点头:“华安家贫屋陋,偏偏案发后在他家床下发现此物。我已经询问过左右邻居,都说从未见过。罗少卿可是认得?”
罗砚不说话,五指一扣,将玉猫牢牢攥入手心。全尔同还要再问,他只摇摇头。
全尔同不悦道:“罗少卿不肯直言也无妨。只是这只玉猫于案发处拾到,恐怕与凶徒有莫大关系,还请还与卑职。”他双手垂在桌下,此时捏拳暗暗运力,决心罗砚若是以势压人,他就以武强夺。
罗砚一扯嘴角,竟是在苦笑:“全兄有所不知,这玩艺儿确实与凶案相关,只是来历太过惊人……事关重大,我还需先行验证才敢断言。”
难道他竟认识这玉猫的主人?全尔同暗暗心惊。这玉猫看样子绝非寻常人所能佩戴,持有者想来非富即贵。而能教堂堂大理寺少卿露出这幅神情的,莫非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这样想来,他倒更不放心玉猫落在罗砚手中了,于是佯笑道:“上个月伊川王受贿案听说正是交由罗少卿主理的?听说还牵涉了不少朝廷命官,那才是事关重大。禁军眷属这件案子就不敢劳烦少卿大人挂心了。原本卑职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勘查现场,防的是有家贼会伤同袍弟兄的义气。现在看来此案牵涉颇广,只怕最后还是要送与刑部处置了。”
刑部为三法司制之首,与专掌重大案件最后审判和复核的大理寺不同,刑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各地上报的疑难杂案均应先交由刑部,京畿一带的待罪以上案件更是由刑部直接受理。全尔同一番话说的客客气气,却是暗指罗砚身为大理寺少卿无权干涉这样一件发生在长安城内的刑案。他性子耿直,本来就不太会说这等拐弯抹角藏三掖四的话,自己说完觉得生硬,再看罗砚两眼笑微微的,显然也是听出了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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